高夫人也叹道:“自成就是这样的人,你在他的身边,一旦走进他的内心,你会震撼,会被他感动,会不由自主的追随他,帮助他实现理想。他是个从不言败的人,所以,今天我听到尚炯的话,才会如此焦急,如果他消沉下去,整个闯军也就完了。”
“好了,咱们聊的太久了,明天还要带领队伍出发呢!”高夫人一笑,从石头上站起来,她的腿伤后无力,久坐之后,忽然站起,不禁一个趑趄,就要摔倒。
范青手急眼快,伸手扶住高夫人的手臂,笑道:“夫人小心,花树再向前就是山涧了,摔倒了,可很危险。”
高夫人哎唷一声,道:“你看我这条腿,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原来,简直成了残废一般。”
这时忽然树丛中有人轻声“咦”了一声,范青和高夫人不禁一起轻声问:“是谁?”
两人向前走了几步,却见树阴浓密,花影摇动,周围哪有人影。二人不禁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告别,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
第二天,天蒙蒙亮,首先公鸡在笼里啼叫,跟着是乌鸦、云雀和子规在林间叫唤,又跟着画眉、百灵、麻雀都叫了起来。高夫人一乍醒来,把姑娘们都唤起来,大家匆匆的梳洗完毕,外面已经人喊马嘶,开始排队。张材走进来请高夫人动身。高夫人跳上玉花骢,率领老营下山。
到了山下的山谷中,范青、刘芳亮已经集合完毕,范青在前开路,刘芳亮率领几百人在后面断后。晓雾弥漫,长长的行军队伍,见首不见尾。回头眺望老营驻扎了半年的山峰,却看不到他们居住的平台。只能看到三两个青绿的峰顶漂浮在乳白色的晓雾上边,像茫茫大海中浮动的几点岛屿。从雾海中传来鸟叫声,马蹄声,还有人语,只是分不清远近。出了山谷,走进一片松林,霎时间所有声音都被松涛声淹没。
众人从熊耳山向南而行,三天之后,便到了河南陕西边境的龙驹寨。远远眺望龙驹寨,只见大山起伏,一条羊肠小路在山路上盘旋而上,在山中若隐若现。其中最险要处,一侧大山壁立,有如刀劈斧削。另一侧则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在山壁中间有一处平台,是从河南到陕西的必经之路,上面建筑了一个寨子,这就是龙驹寨。
眺望龙驹寨,人人都心惊,这种地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是一万战士冲上去,也无济于事,只看范青的计策能否成功了。
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众人都隐蔽在山脚下,看着范青带着一百多穿着官军号衣的战士上山。山上林木葱茏,看不清这些战士交涉的情况,只能隐约听到一点说话的声音。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高夫人、刘芳亮、尚炯脸上都露出焦急神色,如果混不过去,就得强攻,这险要地势,不知要牺牲多少人才能攻打下来。万一攻打不下来,岂不是耽误了商洛山中与闯王会和。
正焦急中,忽然山上爆发出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音,“杀啊!冲啊!”
霎时间,高夫人几人脸上都露出喜色,急忙指挥军队冲上山。只见,龙驹寨寨门大开,范青已经率领一百多战士冲入寨中。守寨门的士兵要么被杀死,要么惊慌逃窜,寨子里的士兵则聚集在一些坚固的宅子里死守。范青并不打算攻下整个寨子,他命令部队不得恋战,保护老营和车队快速穿寨而过。
过了龙驹寨,就进入商洛山当中,从去年十月潼关南原之战后,在河南转战大半年,终于重回陕西了,队伍中许多陕西老兵都很激动。
商洛山又名商山,此山出名来自于“四皓”,秦末汉初,有四名德高望重的隐士,隐居在在此,自称商山四皓。刘邦久闻他们的大名,曾请他们出山为官,而被拒绝。后来,刘邦想废太子刘盈立次子如意,刘盈的母亲吕后很着急,就去谋士张良那里求计,张良献计让她聘请商山四皓做为老师,辅佐太子。
一次刘邦与太子一起宴饮,见太子背后有四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问后才知道是商山四皓。四皓上前谢罪道:“我们听说太子是个仁人志士,有孝心,能礼贤下士,我们就一起来做太子的宾客。”刘邦知道众人同情太子,又见太子有四位大贤辅佐,气候已成,就取消了改立太子的打算,从此商山四皓名震天下,也让商山的名声传扬开来。
商山山高林密,多险峰深涧,是隐居的好地方,也是巨寇大獠的藏身之处,古代诗人形容,“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当晚,众人在一座山谷中扎营,说起傍晚混入龙驹寨的事情,原来山寨官军以天晚为名,死活不开寨门。还亏得范青机智,拿出几锭银子当作诱饵,说要献给守关的将军,这才骗开寨门。
范青笑道:“我是想起尚老神仙的话,在明朝官军的地盘,没有银子走不通的路。”众人听了不禁哈哈大笑。
第二天清晨,众人再次出发。想到再过几日就能和闯王会师,人人精神抖擞,不断说说笑笑。队伍走在一处涧谷当中,一侧是奔流的河水,冲击着大小石块,水花飞溅,声音震耳欲聋。另一侧的山壁上则垂落着密密麻麻的葛藤,葛藤上开满了大大小小的花朵,阳光斜射在崖壁上,大小花朵,争奇斗艳,散发着浓烈的香气,引得蜂蝶飞来飞去。
高夫人回头看,几名姑娘的脸颊都在晨光中红扑扑的,胯下战马都被晨光镀上了一层金色。每位姑娘都在鬓边插上了从崖壁上采摘的花朵,红色、黄色,有杜鹃花,也有石榴花。再向后看,就是整齐的队伍了。队伍中旗帜飘扬,老营是红旗,新招收的河南兵则是清一色的白旗。战马高大雄壮,马上骑士,铠甲鲜明,刀剑闪亮。再向后则是辎重队伍,数百匹骡子拉着他们这半年从河南搜集到的战利品。范青知道商洛山中缺粮,特意购买了二百车粮食。金银、布匹、药品、武器无不具备。高夫人收回目光,心中对范青的能干点了一个赞。
走出涧谷之后,便是较为平缓的山路,山路崎岖,有好多地方,只能把物资卸下来,靠人拉肩扛才能过去。三日后,到了一处山岭上,据尚炯说,此处距离闯王藏身的地方已经不远,只要翻过几个山头就能到达,当晚众人便在山顶驻扎。
夕阳西下,高夫人、范青、尚炯三人站在山顶向下俯望,虽然阳光满谷,却因为地势高,雾蒙蒙的,看不清谷底的情况,对面半山腰有一个小村子,几十户人家的规模,可以看到一些人在村子里活动,但村中的人却看不见对面山顶的众人。有时,一缕白云飘过,把几人视线遮蔽,村落人家都消失了,直到白云慢慢飘过,这个村落才重新露出来。
“走,去这个村子看看。”高夫人说道。
于是三人下山,沿着山间小路到了这座山村,一进村子,就看见一个老头在村口洗菜。范青上前拱手叫了一声老丈。
这老头霍然抬头,见范青穿着铠甲,腰间悬挂宝刀,登时脸上变色,叫道“官军来了!”
村里的孩童听到这句话,立刻跑回家中,关门闭户,转眼间村子一片安静。
范青感到好笑道:“我们不是官军,我们是闯王的义军。”
这老头并没放松警惕道:“你是李闯王的属下?”
高夫人上前笑道:“我们是李自成李闯王属下的军队,我们保护老百姓,不是那些祸害百姓的官军。”
岂料,这老头忽然流泪道:“大王,村子里的鸡鸭都被你们抢光了,现在只剩下一点口粮,你们再抢走,我们村民就得饿死了!”
高夫人三人相顾愕然,怎么村民连义军也害怕。范青想了想,拱手道:“老丈,我们不要你的东西,只是去你家喝口水,行吗?”
那老丈这才点头,带着三人走进屋子,屋里黑洞洞的破烂不堪,几乎所有物品都是用木头或者石头自制的,一个老太婆正在做饭,煮了一锅野菜,加了少许的糠,没有一点油星。两个骨瘦如柴的孩子一脸恐惧的看着三人。
范青心中一叹,古代的老百姓真是苦啊!他拿出两个饼子分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立刻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范青又拿出一些铜钱给老头,这样,屋里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问起老头这半年来的境况,只听老头叹气道:“我们是山里人,外面兵荒马乱的也波及不到我们,本来日子虽然清苦,却还过得去。可自从去年来了李闯王,唉……”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高夫人皱眉问:“闯王的军队是义军,应该打击豪强劣绅,放赈救济百姓的。”
这老头道:“刚开始闯王的军队还算可以,在山中攻打了两个寨子,破寨之后,用粮食赈济了山中百姓,大家都很感激他。可是……”
正说着,只见旁边老太婆咳嗽了一声,不停的向他使眼色,这老头便住口不说了。
高夫人笑道:“老丈,我们是从河南来的闯军,我们的宗旨就是保护百姓,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我们就喜欢听真话。”
老头这才继续道:“后来,官军开始进山围剿了,闯王的军队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军纪也变坏了,常有小股的队伍偷摸到村子里,抢鸡鸭牲口,抢粮食,同土匪还有那些官军的匪兵没什么两样。村子原来有二十户人家,现在只剩下十家了,那一半人家不是饿死,就是逃走了,唉!我们这些穷老百姓就是受苦受难的命,日子没奔头了!”说完呜呜的哭了,哭了一会儿,又道:“不止我们村子被祸害,周围好几个村子都是这样子,老百姓苦不堪言!”
范青好一阵儿辛酸,人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怎样倒霉的都是老百姓。
高夫人也很难过,按理说,李自成是很痛恨这些骚扰百姓的行为的,可他为什么不约束部下呢!
尚炯也摇头道:“我去开封这两个月,闯军的军纪更败坏了,这样下去很让人担心啊!”
高夫人三人心情沉重的离开了村子,回到山顶的营地,范青吩咐赵恩让他拉一车粮食,到附近几个村子转转,给老百姓放赈,就说是闯王的军队。
赵恩答应了,率领一队士兵赶着骡车下山,刚走没多久,忽然山下传来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山顶众人都是吃了一惊,难道是官军杀来了,连忙示警,做好战斗准备。片刻功夫,赵恩又上来了,还绑了一名士兵。原来他刚下山不久,忽然有一队士兵冲过来,要抢粮食,双方交手,各有损伤,赵恩的武艺高强,把对手打倒给擒住了。
此时,天色渐黑,范青拿着火把到被擒的这名士兵面前一照,高夫人忽然失声道:“蓝应城,是你么?”
这名小伙子也看清楚了高夫人,低声叫了一声“夫人!”惭愧的无地自容。
赵恩见是自己人,就把他的绑缚给解开了。高夫人沉着脸问:“蓝应城,你是闯王身边的亲卫,怎么也干起来这抢劫的勾当?”
蓝应城满脸通红,嗫嚅道:“夫人不知山中情况,现在闯营中很苦,没多少粮食,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军心浮动,大家都不管军纪了,不止是闯王亲卫,别的将军的属下也都出来干起了偷摸打劫的勾当。”
“闯王不管你们吗?”
“最近,闯王只是喝酒,不怎么管事的!”
听到这话,高夫人想见闯王的心情更急迫了,她眺望黑沉沉的大山,心想,“自成,你一定要振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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