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惊住。
他很美,虽然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因为只是月光下的宛若虚幻的影子,但是,我知道,他很美。
在每个国家的文化中,关于一些事物,尤其是奇珍异兽,是有刻板印象的,比如鲛人,比如人鱼。
我推测他是他,也只不过是因为没有看到他胸前的丰腴这么简单的原因,但是这些在人鱼这一美丽而奇幻的生物面前,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当你见着这样宛若梦境一般的事物或场景时,是不会在意对方的性别的。
当然,如果当时他没有血淋淋地叼着一条生鱼,我对他的印象可能会更好。他嘴角流淌着的那些暗沉色的液体,我实在不愿意善心地将它想成是大海中随处可见的海水。
每一种生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我不能为了让自己对美的追求更完美这一小小的要求,让这种在大海中宛若草原上的骏马、雄狮一般的生物,仅凭着藻类这种植物来维持矫健的行动。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可能是注意到我了,或许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是这样的。虽然说人鱼和人类之间是完全不同的两类物种,但在我所了解的神话故事中,他们总是相互羡慕着对方,因此他们说:人鱼想要双腿,人类想要珍珠。悲哀又让人觉得无助。
为什么总不能如自己所愿生活在自己想在的地方呢?
或许是因为:你永远只能知道已知的不喜欢和未知的喜欢吧。
人鱼自水面上一闪而逝的样子在我心中存在了太久,我太向往他,就像是向往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般,住在海边的人是想象不到海市蜃楼的壮阔与梦幻的,我曾经离开海边前往内陆的阿爸这样告诉我。那边是很美的,所以他离开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海市蜃楼或许太美,所以他和他们一起消失在了茫茫的大漠中。
我所知道的,大漠该是,茫茫。
他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让我痴迷的魅力,让我在寂静的深夜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所以我再次走向海边去寻找他,我不知道能否找到,就像课本中的桃花源,碰运气罢了。
这片区的老渔民听闻我的话,纷纷摇头说我怕是在阿爸离开之后就疯了,夜半却有两三个点着灯前来寻我,他们不是一同来的,因此并没有碰到彼此。
或许碰到了,但是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向我提起。
每个人都应当有秘密,不然灵魂要去哪里休憩?
三个老渔民向我讲述了不同故事,主角却都是相似的,在月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的鱼鳞,在惊鸿一瞥之中看到的宛若梦境一般都场景,鱼尾或许是不一样的颜色,但是那一闪而逝的心悸,足以让每个人都心中始终留下不败的印象。
三个老渔民的形象就像是大众所熟知的那样,黝黑色的带着层层褶皱的皮肤,几乎看不到也不会有偶尔闪着亮光的眼睛,鼻子扁平典型亚洲人的长相,嘴唇时时刻刻紧抿着,满脸都写着岁月和沧桑。
他们提起人鱼时也没有笑,甚至当我再次向他们确认时,有两个还否认了先前所讲的全部内容,迫不及待地重新戴起一进门便取下的帽子,神色慌张地想要逃离这里。剩下的那个也只是好一点罢了,他前言不搭后语地将他的故事重复了五遍,那条漂亮的、矫健的、铜色皮肤的女性人鱼,在深夜里海的深处,四周本就是深渊的地方,在月光水母的包围中,他为她唱了一首生日歌,因为她当时在礁石上坐着的时候,显得那么悲伤。
但我觉得他在说谎,人类怎么可能会为人鱼唱歌呢?
这个故事反过来或许更有说服力。
但无论怎么样,我要出海了。
按理来讲,我这样有志者事竞成的少年,应该很快就能实现我的人生理想,或者是最终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带回那只人鱼向所有人宣布自己的荣耀。
即使是我穷其一生未找到那人鱼,我也该是备受人崇敬的,因为我的一生都奉献给了那个名叫理想的东西,我的执着和坚韧是应当被尊重的。
可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在出海寻找人鱼后的后半辈子,我都住在海边的小屋中,我发了疯。
或者可以说,我被发了疯。
这个被字很奇妙,不想赞同别人的话,就用被字吧,反正一个人的微弱的不赞成是不会影响任何决定的发生,是不是真理从来都没有重要过,哥白尼掌握了真理不也知识掌握了而已吗?
没有找到,被当做发了疯,难道就要否认我所看到的一切吗?
我不知道。
阿妈后来告诉我,阿爸想从大漠回到海边的时候,恰巧又一次碰上了海市蜃楼,同行的死里逃生的人都说他是迷了方向又不听劝,才执意向那边走去,所以才死在了大漠。
但阿妈讲,阿爸是知道的。
他只是想去触碰一下那不可及的虚幻。
他是去大漠那边求药的,据说有什么偏方可以治愈他的病,我不知道有没有那种偏方,但他没活下来我是确定的。
我和你讲了太多的不知道,但是我是没办法的。我不知道如何让你相信我,因为你出了这个门后,所有人都会告诉你:我是个发了疯又一事无成的老渔民。
但我还是想说:那晚夜里,我确实看到了人类所能想象的美的极限,像彗星划过黑幕是留给世人的惊叹,那是人鱼。
如果我死去的那天,你还能再回到这个小渔村,劳烦排除万难将我火化的骨灰撒入这片海,总有一粒细小的尘土或沉没或漂浮,随着永恒的微波带我,再见一次我那遥不可及的梦境,许是在晴朗或大雾的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