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师父的确是个善人,却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善人,像刚刚那种情况,若换作从前,一旦他认定对方有能力自救,必然不会加以理睬,如今主动示好,必怀其诈。
想到这儿,小身板吓得微微一颤。
谦师父偏过脸庞,留意了她一眼,严肃的表情下又分明藏莫名的笑意。
那笑意好像是在说:“小丫头,老夫不过日行一善罢了。”
“信你才有鬼!”如果这段对话能够真实发生的话,她一定会这样回敬。
可惜没有,四下继续静静的。
小爻僵硬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揭开布帘,看向正缓缓被午后阳光照化的大街。
大街哪里都陈旧的很,包括斑驳的矮墙与老去的瓦当,还有行走在街上眼里没有丝毫光芒的行人以及那些间歇摇曳的大树。
沿街商贩所贩卖的物什,无一不与江珠有关,或许是心情在作怪,她觉得揭开帘子后,车室里的腥味明显浓郁了些。
抬头望望天边,云散云卷,低头时,她开始思量,此行他们三人既是为了某件宝物而来,或许正与车员外有关?
探头一望,车员外的身子正随着鹿身左右摇晃,结实而宽阔的背部肌肉,叫人看不出他真实的年纪,飘逸且轻薄舒展的衣料一路随风飘荡,华贵又潇洒。
既然已经有了七位姨娘,年龄应该不轻了吧?
又能泰然地冲衙役下令,必是权势傍身之辈。
是不是男的但凡有点本领,都喜欢三妻四妾?就像自己阴晴不定的父王一样。小爻沮丧地想。
鹿车最后停在一幛红瓦灰墙的大厝前,左边的鹿停下时,频频抬起右前蹄,又缓慢地放下,小爻眼尖,特意睨了一眼,原来是挂了伤,顿时有些同情。
情绪使胸脯陡然变壮,她偷偷调息,一切又被一阵渺渺的香气打散。
一抬眼,一位珠光闪闪的少妇走下台阶,先是满脸焦急地望向车员外,然后才好奇地环视起他们。
两颗铁胆在震师父手中有序地转动着,他低下头,又抬起头来看向谦师父,表情显得有些异常。
谦师父轻轻一笑,算是回应。
小爻很想究问他俩这一来一去的默契相视里到底蓄藏着什么,可时机不对,有生人在,她不敢造次。
“迎青,你怎么出来了?”
妇人抖着旖旎的广袖,伸出蒜瓣一样的白皙玉手,按了按发髻上的珠子,“有客来,怎不提前支会一声?真是失礼。”说完赧然地冲他们三人望了过来。
车员外爽快地笑了一下,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这才扫开妇人蹙于额间的紧张与困惑。
“既如此,贵客就让我来招待吧,你甫经恶战,该好好梳洗才是。”
妇人说完,也不待车员外表态,顾自款款而来,冲着他们三人福了一福,从头到尾笑意款款,好像盛夏时穿过李子树桠的光斑,一不小心停在人身上,居然是烫人的。
直到小爻随着两位师父行过门前的青砖,迈上用整石垫出的台阶,才悟通二位师父方才相视一眼的玄机。
有结界,不仅异常强大,而且带着神明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抬头一探,只见漆红的大匾上端正地停着两字:“车府”,字好像活得一样,差点就砸到了她脸上。
怀着异样的忐忑,翻过又宽又高的门槛,她随着二位师父进入府中。
内部的光景要比外头的新,也干净,但宅子因为过于宽敞,寂静太过,一行人行路的动静,甚然被外头家仆牵动鹿车的声响盖过。
花树众多,却不在行道两边,而是享有独立的生存地界,离人甚远,几株高大的芭蕉在不远处彼此相偎低语,时不时发出高傲却低沉的婆娑,如同有所暗示一般。此一众影子伟岸,同样拂不到过路人的衫角。
小爻望着那些远离小径的花树,心里暗暗吃惊。
这样空寂又若即若离的院落,她可真是头一遭见识。
抬眼又望一记车胜,他与迎青步行在前,二人衣袂缠叠,身下的影子交融成一块奇异的形状,使人看不出到底哪个部分是属于哪个人的。
目睹着他散落于他全身各处、在阳光下跳动不休的珠光,小爻心里突然出生一种迷茫的敬畏之感,那等卓然的身形与浩然洒洒的气质,诚然正是某一樽受尽鼎盛香火的显灵弥勒,却不知为何,选择流连在这尘世间。
虽然小爻他们是魔者,魔与神自古不两立,可是在她心里,神明依旧是可敬不可近,可远不可缘的存在。
四周有一种压抑,令她从头到脚不适。
她轻轻喘了一声,悄悄紧了一下自己的前襟,很下意识的,用食指的指甲盖戳了一下大拇指的指腹,这样做能让她好受一些。
相比与她,谦师父简直若无其事,甚至称得上心安理得,一抬手一笑一语,压根不像个魔。
“要想骗过羊群,就得先变成羊。”谦师父曾经这样教导过她。从某种方面来看,师父可真是老奸巨滑。小爻暗想。
“原来如此,看来魔族也蠢蠢欲动了。”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句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小爻抬起脸庞,在毫无遮蔽的鹅卵石小道上忘乎所已地盯向说这话的迎青。
车员外有所觉察,回过头来看着她。
小爻突然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打圆场,最后乃是谦师父迎危而上,笑眯眯地说:“听二位突然提起魔族,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可有需要帮忙之处?”
车员外摆摆手,洒脱地说道:“一点旧仇,倒不是什么棘手的事,几位贵客远道而来,就不劳你们为这等小事费神了。”
一旁的迎青眉峰不解,接在他之后说:“这位高人既能解开结界,也许——”
“别说了,”车员外嗔怪地瞪了她一记,声音变得沉重,“我先去梳洗。”然后便卷袖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