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臣,杨继盛,徐渭三个人,相对而坐。都沉默的好像雕像一般。
萧芹这一招,将三个人都难住了。
迟疑一阵子,杨继盛说道:“我不管,丑话说到前面。即便是两万骑兵都打光,也不能让鞑子随意进出大同附近,马上要春耕了,大同气候只能种上一季,去年虽然有一些粮食,但绝对不够撑到明年秋收的。”
“所以,不管骑兵有什么困难,春耕最重要。骑兵再困难,死的也是马,如果春耕不行的话,明年死的人,而且绝对不仅仅是两万人那么简单。”
“大人。”徐渭也迟疑了一下,说道:“杨大人所言是正理,而今大同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春耕重要。不过,而今也不能什么也不做,能不能向其他镇求援,让他支援一些骑兵。”
周梦臣苦笑一声,说道:“没有用的。一来今年鞑子的攻势,其实不局限于我们,宣大那里也有一部分游骑,榆林那边也有。”
徐渭有些迟疑说道:“大人有些不对,我看了最近的战报,我军与鞑子交手前后十三战,互有折损,总计有斩首三百人。我方战死千余。其中职位最高的是一位千户。”
“我计算过对面鞑子军队,以及马将军在塞外遇见的鞑子,总计最少有五万骑兵。而今正是春天,鞑子马力也不行,甚至还不如我们。他们不可能全军出动。这五万骑兵几乎是极限了,其他各部即便有,数量也不会太多的。”
周梦臣带着几分苦笑说道:“我知道。”
徐渭说的他也计算过。
特别是对于战马。
其实真要说起来,蒙古那边战马的体质还不如明军的战马,好歹明军有能力供应战马精料。即便在冬天里面,不会全部喂精料,但是隔三差五,也要喂一些豆子,让战马不掉膘。
但是鞑子那边哪里有这么好的条件。
可以说,战马在冬天都要靠自己的熬的。所以到了春天都是瘦骨嶙峋的。奈何,鞑子的马多,即便是冬天受了雪灾,战马依旧是大同的几倍,乃至于几十倍之多。
即便这样说,周梦臣估计鞑子那边的战马减员,其实数量也不少。这就是为什么包括周梦臣在内很多人,都没有想到鞑子会一开春就干仗的原因。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损耗,鞑子承受得起。
这也是鞑子对大明仅有的优势了。
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去年有一件事情做的孟浪了。我觉得走了兵部的关系,事情就办妥了,却不想恶了山西镇与蓟州镇。同时有了一个坏名声,其他军镇未必想派人来支援。”
这也是周梦臣的忽略。
在周梦臣想来,都是大明的军队,在山西镇在蓟州镇,又有什么区别啊?都是为大明效力吗?
但是这是大明。
大明军队看似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叫做官军。但是你真以为大明官军是一个整体,就是你自己在搞笑了。
大同军,与宣府军,有着醒目的差别,其实他们两个军镇还好了,常年在宣大总督指挥下作战,也称为宣大军。与其他军镇之间关系更复杂,反正是各算各的。
周梦臣去年的行为,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可恶之极。
将他们派出支援的精兵强将打光了不说,居然将最后一点人马给吞并了。而且直接给兵部打了招呼,根本没有走他们的门路。这简直是在打脸了。
再加上周梦臣在大同的所做所为,本来就不得那些卫所军官的人心。故而这种情况下,各镇推波助澜。周梦臣有一点后知后觉的被人孤立了。
徐渭听了,立即说道:“大人,这是我的错,我身为幕僚没有提醒大人。实在是不该。”
周梦臣摇摇头说道:“说这些做什么?还是看眼前的事情吧。”
周梦臣也知道,徐渭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但是他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主,在江南的时候,就是目无余子,让他做低声下气的事情,自然有一些强人所难。而且周梦臣也知道,这个根子在自己身上。
周梦臣本来就想将卫所世袭军官这个阶级扫进历史垃圾堆中,没有想要讨好的意思。
出现这个样的情况,不过是早晚而已。
徐渭说道:“而今只有权衡利弊了。”他微微一顿,将一个茶杯放在桌子中间,说道:“重中之重,是春耕。而不是战事。为了这一点什么都可以放弃,大人以觉得是不是?”
周梦臣沉默片刻,说道:“是。”
即便今后大同骑兵只剩下几千,再也难以恢复元气。但是如果春耕不成,局面将会更加险恶,而今的军事体系,指望北京的拨款,根本就支撑不起来。
徐渭说道:“第二,那就是大同骑兵,骑兵是诸军之首,重中之重。可以损失,但绝对不可以损失如此之重。所以必要的时候,也要保全一二。大人觉得是不是?”
周梦臣说道:“当然。”
徐渭说道:“那么眼前情况就一目了然了。”
“收缩防卫,不再纠缠在长城一线,将骑兵布置在大同周围,确保今年春耕顺利,传令给各卫所,让他们起到守土有责的责任。积极主动的与鞑子交锋。不轻易让鞑子越过边墙。”
周梦臣听了徐渭的话,一时间没有说话。
杨继盛却叹息一声,说道:“这是要死很多人的。”
徐渭的办法,很简单。
就是以重要性来分配谁可以被牺牲。
春耕不能,骑兵不能。那只能让步卒为主的卫所军去承担拦截鞑子骑兵的重任了。
的确,以骑兵的速度,步卒去拦截,很难做到。甚至一出城,就会陷入被动之中。要知道卫所各军,只有最基础的冷兵器。火器,弓箭都不是很充足的。能不能成功拦截不知道?但是伤亡一定很大。
甚至在徐渭的办法之中,也是没有指望能够全部拦截,在大同周围鞑子骑兵骚扰,还是要马芳的骑兵,已经大同驻军来搞定的。
在这个计划之中,确保春耕这四个字,需要不知道多少人的血去浇灌。
徐渭说道:“这就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周梦臣闭目沉思片刻。
他此刻深刻知道了什么叫做慈不掌兵。因为将领,在战场之上,从来没有什么两全其美,只有抉择,选择让人活,让谁死。而且让那一支军队活下来,那让那一支军队去死。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自己人。很多人都在期盼着后方为能为他们撑腰,为他们解决问题。
但是手中的资源就那么一点。根本做不到面面俱到。
这才是战场上的真实,没有那么多奇谋妙策,更多是人命筹码的取舍而已。
理智上,这是虽然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却也是最好的办法了。但是情感上,这些难道不是自己亲手杀死的?以伟大的名义让人去死,与亲手杀人又有多少区别?
而且这样的抉择,做慢了都不行。
狐疑乃是三军之大害。做最坏的决定,也好过不做决定。想让自己有一丝丝心软都不行,越是心软,越是有更多的人死在自己的决策之下。
周梦臣睁开眼睛,轻声说道:“徐先生,按你的意思来吧。”
徐渭说道:“是。我这就去拟令。”随即徐渭退了下去。
周梦臣想要起来,忽然有一些头晕。杨继盛立即扶住了他说道:“周兄,你感觉怎么样?”
周梦臣说道:“杨兄,你觉得我死之后,大同百姓怎么看我?我又拿什么来还他们父兄?”杨继盛刚刚想劝解一二,周梦臣却已经轻轻摇头了,说道:“知夫子说的好啊?知我罪我,其惟春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