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乔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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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糖第一天上市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虽然张百龄在店门口专门开辟了一处柜台,并立上了显眼的招牌,但毕竟东市往来的客人基本都有其明确的目的,而进店用餐的客人数量太少,也并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将这个其实意义重大的消息传播出去,从而发掘出那些潜藏在上百万人口基数下的庞大需求。

    倒是楚天舒将白糖送到郑拾手里时,他少见地表现出极大的惊喜,并立刻将楚天舒引荐给当下东市署市令谢山德,后者则比较克制,但仍大加褒奖了一番。

    “小郎君,你这白糖晶莹剔透,甜味也中正雅致,却没有个雅名吗?”

    楚天舒猜到了他话中的意思,却不直接点明。

    “回许市令,这白糖乍看确实惊艳,但实际上只要把握了关窍,并不难制。昨日仅一天,我们初步试做之下,便已经有了十数斤的出产。若此后全力经营,一日三五十斤,不是难事,所以便也未曾想过要取个雅名。”

    这话其实有多层意思。

    第一层是说,这东西虽不稀罕,但也只有我们会做。

    第二层则是,这东西不是不能取名,只是这个取名的机会,现下还留着。

    第三层,这东西产量尚可,但那是只针对东市几名管事人的情况,如果你还想更进一步,这十多斤的产量便不够了……

    至于你要做什么,要怎么样才能得到足够的白糖去做你要做的事情,自己去想。

    谈生意,尤其是权力寻租,话一定不能说透,都是千年的狐狸,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谢山德自然能够领会他的意思,没成想这小郎君不仅商道上是个奇才,连人情世故也这般熟稔,当下便又好好勉励了一番,说出些诸如“年少有为”“前途无量”此类的口水话来。

    离开东市署衙门,楚天舒并没有回归云居,目前基本上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店里的情况也稳定,就没有必要事必亲躬了。

    他已经跟张百龄说好,要提前支取一些铜钱,在曲池坊购置一套新的宅院,等收拾好了就要搬过去。

    这其中有几方面考虑,当然是为了他一些不能与人言说的目的着想,但明面上用的理由是小和明年及笄,他一个男人又并非事实的亲戚,同居一院内多有不便。张小和虽然不悦,但也理解----曲江坊跟青龙坊只有一街之隔,大家来往串门还是很方便的。

    大致看过了牙行给介绍的房子,初步定下意愿,交了定钱,第一个属于自己的住所便有了着落。楚天舒索性委托牙行再给他协调购买一应家具、用具,对方自然是满口答应。

    唐代牙行十分发达,服务周到,基本涵盖了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婚丧嫁娶中缺少杯碟碗筷的,都可以由牙行出面向酒楼租用,楚天舒也在这其中发掘出了可以利用的机会。

    “你们牙行,有没有专事打听的牙人啊?”

    那名叫崔琦的牙人闻言笑了。

    “小郎君说笑了,牙行本就是专事打听的,何来此一问呢?无论是商情物价、货源集散、律令规制、买卖流转,只要您肯花铜钱,我们都能打听到。”

    “哦?那我要是想打听人呢?”在楚天舒记忆里,其实牙行发展到后期,早就脱离了咨询中介的作用,反而跟官府勾结,坐地收租,成为彻头彻尾的剥削阶级。

    但在唐初,这种情况看似还不严重。

    “打听人那得看您要哪些信息,市令新好的清倌人,府尹旧纳的小妾儿,驸马养的宫猎犬,太子画的山水画,这桩桩件件,价钱可都不一样。”

    “哈,你们口气倒是真大!不过我要找的没那么复杂,就是一桩小事。”楚天舒停顿一会儿,等对方正色听了,才说道:

    “我前几日在五柳巷看波斯胡人演幻术,那红纸变牡丹的把戏甚为有趣,但具体是如何变的,倒是不知道了。”

    崔琦听他说出这么一桩事,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这事儿可不好办,自来彩立子行规便严,一件手艺便是一口饭钱,要打听这个,您怕是有些为难我了。”

    楚天舒见他故作为难,暗暗好笑,便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吧。”

    崔琦到了也没想到对方价也不开,也不知他是真的不太关切,还是故意作态压价,一时间该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嗨,说是难,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我看波斯人对此道倒是没有那么多忌讳,想必只要使足了铜钱,还是能窥见一二的。”

    “那倒要多少铜钱?”

    “此等事宜,定例是先支一贯钱,若事不成,便退还一半。中途是否要加码,您看着来,价钱到时再商量。”

    楚天舒笑出声来,对方显然当他是个雏儿了。

    “你倒是抢去吧,我出三百文,这生意你爱做不做。”

    “……这,小郎君,再加五十文罢?”

    “说了三百就三百,后续如有需要,我自会再加车资,别废话了!”

    崔琦便应承下来,实际上这等打听的活是最好赚钱的,即使达不到目的,随便找几条信息敷衍,雇主往往也就收了五成的退款不在追究----当然,这件事情本身不难,能成是最好。据他此前所知,波斯商人最为出名的是鉴宝颇为厉害,对所谓的规矩、定例,却一贯是不太上心的。

    安排下了这一手闲棋,楚天舒仍旧每隔两三日便前去看波斯人的幻术表演,也亲眼见到了表演者在收场之后往道具箱里未用完的火纸上洒水,他既踏实又无奈地接受了事实。

    确实是火纸,而且这帮人对火纸的性质十分了解,可不仅仅是单纯的二道贩子。

    再过了几日,他便正式从张百龄家搬了出去,几人倒是不需要告别,浩浩荡荡的搬着些锅碗瓢盆,穿过一条街,走过二里多地,便到了楚天舒的新家。

    “天舒,你找的宅院也太远了,青龙坊里又不是没有闲地,哪怕自建一处宅院又有什么难的!”

    近来归云楼收入可观,张百龄说话便也硬气了起来。

    楚天舒无言以对,他总不能告诉张百龄说,曲池坊这边没有城墙,比较方便以后出了问题赶紧逃跑吧?

    “百龄叔,我现在有几个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找到这么宽敞的院子已经不错了。你看这屋脊,还有脊兽呢,就是雕工差了点,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

    张百龄顺着他的手看了半天,那屋脊上倒确实雕了两只脊兽,但说是螭吻吧,又不像,说是狻猊吧,又说不通,想了半天,便也罢了。

    新搬了家,照例是要热闹一番的,当晚楚天舒便收拾出几间屋子,留宿张家三口,他与张百龄喝了一轮酒,在月下谈天时,便聊到了张小和的话题。

    这让楚天舒分外为难。

    按照他的计划,张家本来应该是用完便弃的,他必须保证自己的产业全部抓在自己手里,才能拥有绝对的控制权,方便他此后要做的种种图谋。

    但这两月以来,在这陌生的世界里,张家确实给了他足够的温暖,而张百龄此前主动退出糖业经营的举动,又已经表明了态度,他如果执意要进行切割,实在是有些薄情了。

    这种情绪其实从归云居走上正轨就一直存在,到了发现世界上存在另一拨穿越者后,又越发强烈,不过情绪更加偏向于对他们的保护:谁知道未来的冲突会剧烈到什么程度?无论自己最终能不能成事,只要做了事,有这一层身份在,就注定会是冲突中心。到时候,离自己越远的人,反倒越安全。

    最后是张百龄喝醉后的的一番话让他彻底做了决定。

    “天舒,我其实没有几分本事,你也是知道的----否则那归云居也不会经营成这样。自你来后,这一件件事情下来,家中境况可谓是天翻地覆,你所制的那白糖,更是连我都知道未来将要在长安城掀起什么波澜来。”

    这才哪到哪。楚天舒在心中笑道,但他没有打断。

    “近几日,不止东市署的谢山德谢市令来看,连西市署的陆市令也来过了。我听他们的意思,似是要将这糖送入宫内,届时我们白兔糖坊,我们归云居,都要有一番大造化啊。”

    楚天舒正欲开口,张百龄抬手打断了他。

    “你先听我说完,其实我要说的倒不是这些,只是一时想到了感叹一番……我大唐,长安自然繁华,但你可知仅在数百里之外,就在河东道,还有饿死之人?”

    “上月里,我兄来信,说他眼见邻人饿死,却无多余口粮救助。我又能如何?我倒是赶忙换了银铤子托人寄去,但等到了之后,会死的人,早已入土了。”

    “河东非贫瘠之地,只是各地粮食调配不均,今日长安米斗价9文,但在代州,便是斗价30文。若能将长安之粮调往代州,又是如何?”

    “诚然此事极难,但我仍记得你曾说过,你少慕任侠,既如此,又何不在商道上做一任侠?”

    楚天舒听完后,沉默了良久,最终向张百龄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责任,我当然是要担下的。但百龄叔,你今日这番话说下来,你的路,就也已经选定了。以后,我们就在一条船上了。”

    张百龄不知他话中所指,欣慰一笑,却又听到楚天舒继续说了下去。

    “这件事我答应你了,但小和的事情,我却不能答应你……”

    “这又是为何?难不成看不上小和?……若是真看不上,让她做小……算了,那我倒是真舍不得了。”

    楚天舒苦笑了一声,开口道:

    “倒不是我看不上小和,主要吧……我喜欢年纪大些的。”

    ……

    “喜欢年纪大的……那要多大?”沉默了一会儿,张百龄开口问道。他对这种要求也是平生仅见。

    “三十……二十岁吧。”楚天舒看着张百龄陡然瞪大的眼睛,只好临时改了口。

    “虽说女大三抱金砖,但二十岁的,要么是无人肯娶,要么多半都是寡妇了……天舒,你若是有何难处,大可跟我说,不必这样作践自己啊!”

    楚天舒长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情。这倒不是因为他心理年纪成熟了,纯粹是因为几十年的教育,让他对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未发育成熟的小女生有着天然的抗拒。

    见他不答话,张百龄更加认定自己猜得不错。

    要找个寡妇,该不会是……似乎也没听他提起过之前在兵乱里受过伤啊?

    这事还是暂时不要跟小和说。

    万一不是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