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难眠之夜


本站公告

    夏侯纾住的清风阁是东偏门内最靠后的院子,与书塾中间只隔着一片竹林。从大门进去,入眼的便是一口巨大的水缸,里面种着睡莲,养了几条色彩斑斓的锦鲤。沿墙搭着木架子,紫藤萝的藤蔓沿着木架攀爬而上,一片新绿。到了花开的时节,满架花帘,一院幽香。

    清风阁的正房共有三间上房,均由夏侯纾一人使用。正屋中央放着一张圆木桌,配四只雕刻精细的木凳;左边的客桌上放着一只插着花的浅碧色歪脖子花瓶,右边则摆着一个棋盘,棋子还未下完。东屋是夏侯纾的闺房,进门处放置着一幅檀木制的折叠式的屏风,装饰屏风的白娟上绣着浅色的花朵,与从房顶悬挂而下的珠帘相互映衬,温柔而灵动;靠北边的檀木雕花绣床上挂着柔软的纱帐,每个角上系了一个装了花瓣和安神香的月白色绣花香囊,浅粉色的绣花被子和枕头工工整整的摆放在床头;西南角的梳妆台上放着几盒脂粉与一个大而精致的首饰盒,布置素雅且不失女子的柔美。西屋是书房,摆着一套雕花的檀木书桌,桌上整齐的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书桌后是一张雕花的檀木椅子,背后的墙上挂着几幅画,绘着简单的花草,虽非名家之作,却也清雅得宜;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架古琴,琴上盖着薄薄的的白色蚕丝罩子;靠墙处竖着一排白檀木书架和博古架,书架上的书并不多,大部分是琴谱,博古架上也只是稀稀落落的摆着几件别致的瓷瓶和雕饰。正房左右各有一间供丫鬟婆子当值居住用的耳房,云溪就住在东边的耳房里。

    屋外静悄悄,屋内温度刚刚好,正是深夜好眠时。夏侯纾当初选择住在这里,就是希望能离书塾近一点,早上上学前能够多睡一会儿。谁知住了这些年后,才发现到了晚上,这里竟成了府中最寂静的地方。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外头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想来云溪睡得很沉,连她在主屋里叫得那么大声都没有听到。一瞬间,夏侯纾生出了一种长夜漫漫,无人相伴的孤独和惆怅之感。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湮灭在黑暗里。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用手指轻轻揉了揉额头。就这情形,她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索性从一边拿过外裳随意披着,摸黑点了一盏灯,然后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想要散一散心中的闷气。

    窗户被打开,窗前月色清冷,竹影婆娑,隔着一道抄手游廊的是一排高大的柏树,像是忠诚的卫士,一动不动的守在院子周围。有微风吹过,也顺着洞开的窗户钻进了屋里,瞬间一室清凉。

    夏侯纾闭上眼睛,静静体会微风拂过的轻柔感,却恍惚觉得风中带着几分奇异的酒香。

    大晚上的哪里来的酒香?

    与这里只有一墙之隔的便是夏侯氏家塾了,这个时间该是没有人的啊。夏侯纾眯了眯眼睛,下意识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过去,便见竹林后的假山上,俨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手支在脑后,一手握着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饮着,少年般惬意。

    “又做噩梦了?”夏侯翊语气带笑,远远扬了扬手中的酒壶,“有兴趣喝一口吗?”

    夏侯纾想都没想就摇摇头,她胳膊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裴浪也多次叮嘱她最好忌辛辣刺激之物。当然,她自己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不自律而违逆医嘱,让自己的胳膊上留下一道丑陋可怖的疤。

    夏侯翊似乎早就料到夏侯纾会拒绝,并没有劝她。尽管夏侯纾掩饰得很好,可是她偷偷去找裴浪讨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自然是猜到她身上有伤,只不过夏侯纾不主动说,他也不会问。

    夏侯翊住的春熹居与大哥夏侯翖从前住的畅旭堂紧挨在一起,夏侯翖不在后,畅旭堂一直空置着,除了每日负责洒扫的下人,宣和郡主不许其他人随意进出,渐渐便显得有些冷清。后来夏侯翊搬进隔壁的院子,带着丫鬟小厮十来个人,每日吵吵闹闹,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息。再加上夏侯翊交友甚广,平时来往的人员较多,时常还将交情较深的好友请到春熹居把酒言欢,那一带俨然成了东偏门内最热闹的所在。府中女眷为了避嫌,白日里基本上都是绕开春熹居走。

    夏侯纾盯着兄长的神情看了许久,见他得意飞扬的眉眼之间含着几分愁绪,猜测他应该是有什么心事,不然也不会大半夜的躲在她的院子里来喝酒了。只怕这会儿雨湖正满院子找他呢。

    尽管已有所了解,夏侯纾却也还是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睡不着。”夏侯翊的语调带着几分醉意。

    夏侯纾白了他一眼,却见夏侯翊虽然表面上笑意盈盈,却不似往日那般精神,这让夏侯纾不得不琢磨着他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突然又听到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便见夏侯翊突然从假山上跳下来,慢悠悠走到她面前。兄妹俩隔着窗,一人窗外,一人窗里。

    夏侯翊再次扬了扬手中的酒壶,眉眼含笑的看着夏侯纾,漫不经心解释道:“得了壶好酒,过来找你共饮。见你房里静悄悄的,又怕吵醒你,所以在外面等你醒来。”

    夏侯纾闻言心中骤然一紧。这么说,他来很久了?那么他是不是也听到了自己说梦话?

    当年夏侯渊夫妇决定将夏侯纾从泊云观接回来时,夏侯翊正在皇室管辖的鸣鹿书院求学,起初并不知情。后来是听府里去给他送衣服的小厮告诉他家中出了大事,他才陆陆续续听到些情况。彼时只有十三岁的夏侯翊,即便知道了常年居住在泊云观的妹妹差点在回家途中身首异处,出了气愤,他也不能做什么。但是现在不一样,站在夏侯纾眼前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势单力薄的二哥,而是越国公府未来的掌门人,也是长青门的接班人。他拥有祖辈父辈积攒下来的荣耀,还有密布全国的情报网可供操纵。如果让他知道,她从前的那段经历依然还在纠缠着她,他会做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为人所知的小情绪,夏侯翊有,她也如是。夏侯纾并不打算和盘托出,不由分说便从夏侯翊手中抢过酒壶,猛灌了一口,哪知是壶烈酒,辛辣的味道从喉咙直达鼻腔,连眼睛都不受控制溢出泪花。

    夏侯翊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顺便接过她手中的酒壶,笑道:“都像你这么喝酒,再好的酒都是浪费。”

    夏侯纾泪眼迷离的瞪了夏侯翊一眼,忍不住又咳了几声,连还嘴的机会都没有。

    夏侯翊见他泪眼花花的,也不忍心继续打趣她,只是殷勤的给她拍后背顺气,一边却又忍不住笑意,自始至终没有问起夏侯纾做了什么梦。

    夏侯纾咳了半晌才终于好受些,才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和嘴角。她缓缓抬眸,睥睨着夏侯翊道:“大晚上的,你不会真是为了来灌我一壶酒,然后看我笑话吧?”

    “是又如何?”夏侯翊眼角噙着笑意。

    “是吗?”夏侯纾不以为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膛,漫不经心的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胡说八道些什么!”夏侯翊随手打开了她在他胸口有一下没一下拍着的手,仰头喝了一口酒,“听说你白日里带翎儿出去了,还被三婶拦下斥责了一通,我是特意来慰问你的。”

    “多大点事,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夏侯纾一脸不在意,“三婶性子,全府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尤其是关系翎儿的事,更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可怜翎儿,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么多。我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过难得的是,母亲居然没在意。我瞧着这翎儿若是再不觉悟,恐怕以后还有得苦吃。”

    “三婶要是听了你这话,肯定会跟你拼命的。”夏侯翊笑道。他平日里虽然不爱掺和家中女眷的事,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我才不怕。”夏侯纾不屑道,“忠言逆耳。她是长辈,若连翎儿的将来都不好好打算,却要跟我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后谁哭还不一定。”说着她又瞥了一眼夏侯翊手中的酒壶,转移话题道,“好酒需得配好菜,你这样独酌可真没意思。”

    “看你这么馋,不如明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夏侯翊说。

    夏侯纾皱了皱眉,抬头仔细打量夏侯翊的表情,听他这话,再联想起他今晚的种种反常行径,并不像是临时起意。

    夏侯翊也不打算过多解释,只说:“明日巳时,你先带着云溪去游湖,我晚些时候便到。”

    “你为何不与我同去?”夏侯纾疑惑道。

    “我这不是怕一同出门太过招摇了?”夏侯翊笑道。见夏侯纾满脸写着不相信,才说,“我有要事要处理。”

    夏侯纾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与我游湖只是个幌子罢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