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富贵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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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护国寺回来后,宣和郡主非但没有解开郁结,反而更加愁眉不展。夏侯纾旁敲侧击问了几次,宣和郡主不仅没有告诉她原因,还推说自己要清净几天,让夏侯纾没事不要去打扰她。

    夏侯纾思忖着自己的伤还没好,常在母亲面前晃悠难免会露出破绽,也乐得没有管束,借着整理琴谱的名义在家养伤。

    紫衣男子给的药很神奇,不到六七天伤口就已经开始结痂,约半月有余,便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疤痕,不仔细看就如同被擦伤了一样,平时用袖子盖住,倒也无碍。

    夏侯纾是个爱热闹的人,眼看着手臂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琴谱也整理得差不多了,更是闲不住,便带着云溪在府中找乐子。

    越国公府是在夏侯氏祖宅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随着后世子孙的兴旺发达,宅院也越建越大。从庄重典雅的府门进去,便是一个大海子,深约五六米,约占整个庄园的三分之一。池中常年积水,夏天,一池碧水荷花香,蜻蜓点水蝴蝶忙;冬天,琼浆玉液蓄满塘,清若明镜映天光。尤其是到了晚上,天空中的星子如同沐浴在池中,因而取名洗星池。洗星池中心有一座水榭,一条曲廊南北蜿蜒相续,移步换景,直通北边的花园。园中山石错置,亭榭林立,草木繁盛,花团锦簇,勃勃生机。花园后为宽阔的青石板小广场,广场东西两侧沿着花园各建了一排工整的套院,东为沐春院,西为隆秋院,住着未在京中置办房产的幕僚及其家眷。广场以北则是一正两偏、坐北朝南的三座大门。三进深的宅院,正门内沿南北中轴线依次是前堂、中堂和后堂。前堂最宏伟,屋宇高大宽敞,厅堂正中悬挂有太宗皇帝亲笔御赐家匾,两边整齐有序的摆放着样式考究的黄花梨木家具和瓷器,是议事、待客之地。中堂是夏侯氏历代家主居住之所,装饰典雅不失矜贵,左右厢房分别为家主的书房和私库。后堂为家庙,供奉着夏侯氏各代先祖牌位,长日香火不断,远远地便能闻到一股香烛气味。后堂以北积土成山,山上盖了几间别院,古木参天,藤葛攀壁,乃夏日避暑胜地。东偏门内是一排排别致的套院,宅院幽深、甬道相连、布局严整,每个院子里景致各有不同,是夏侯氏子孙居住之地。再往后便是一片夹杂着柏树的竹林,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家眷的居所和教育子孙的书塾隔离开来。西偏门内井然有序的分布着车棚、牲口棚、库房及仆人住房,小厮仆妇各司其职,是府中最为热闹之处。

    闲来无事,夏侯纾便喜欢去沐春院里看父亲的幕僚们辩论或格斗,也因此经常会听到一些朝中发生的大事和京中的传闻与八卦。

    最近讨论最激烈的便是当朝天子喜得皇长子,大赦天下的大喜事。

    当朝天子独孤彻,年及而立,登基已七年有余,宫中妃嫔众多,膝下却只有原配皇后萧氏所生的一个公主。

    传闻萧皇后敦厚仁慈、贤德淑顺,奈何福薄,诞下公主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天子亦是重情重义,深爱发妻而迟迟未册立新后,六宫诸事皆由生母姚太后操持,妃嫔们也相处和睦。

    然而,皇长子的出生在给皇室带来了新希望的同时,也打破了宫内宫外原有的平衡格局,带来了诸多纷争。一来皇长子生母吕氏出身低微,如今也只是区区一介美人,不堪养育皇子;二来天子年富力强,中宫之位悬置多年,终究是不合规矩。更有甚者,直言宫中多年未有皇子出生,即便偶有孕者,也难以保住胎儿,与六宫无主有关。若立贤德之人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届时宗庙告慰,皇嗣延绵,国家必然长盛不衰。

    朝臣们请求册立新后的奏章中,早已对新后人选有了主张,其中,呼声最大的两位,一位是华贵张扬的贵妃姚氏,当朝太后的内侄女,皇帝的亲表妹。一个是端庄谦和的淑妃佟氏,太皇太后的侄孙女。

    姚佟二妃家世背景雄厚,且都入宫多年,在宫中的荣宠也是不相上下,只不过姚贵妃毕竟是姚太后的娘家人,协助姚太后打理六宫多年,多少有些经验和手段,似乎在中宫之位的角逐中更占优势。

    夏侯纾托着腮坐在屏风后面听了许久,对幕僚们的争论内容越发没了耐心。众所周知,姚佟两家虽然在南祁位高权重,但世代做的都是文官,而夏侯氏是武将世家,可谓泾渭分明。文武官员在政见向来有所差异,言语冲撞屡见不鲜,大多是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因此夏侯氏与姚佟两家也不过是同朝为官,共事一君的情谊,私下并无深交。不论皇后之位最后花落谁家,对越国公府来说影响都不大,左右都不是自己人。再者,出生将门的夏侯氏女子,向来不以温柔贤惠、知书达理见长,从来都不是后妃的最佳人选,所以历代均未有夏侯氏女子嫁入皇家的先例。故而夏侯氏在这场立后之争中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府中幕僚们在这里舌枪唇战、高谈阔论,不过是想展示一番自己的才识和远见罢了。而她,也只当是免费听了回书。

    幕僚们还在争相发表自己的见解,夏侯纾却再也没有兴致听下去了。她撇撇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领着云溪慢慢往外踱去,走到一个地方,见四周无人,便拐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

    沐春园里住着夏侯渊招揽的大批江湖名士、文人墨客及武林高手,各个身怀绝技,性格迥异。这些人,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也是夏侯渊戎马生涯中的强大助力。其中便有个精通医术的幕僚叫裴浪。

    据管家说,裴浪十二岁就跟着他师父来越国公府了,这一住就是十几年。府中的幕僚来来去去,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入仕为官,平步青云,志得意满;有人勘破纷扰、远离朝堂,闲云野鹤;也有人浑水摸鱼,仗着曾经的某次功劳在越国公府滥竽充数,得过且过。只有他淡薄名利,即便是他师父已经过世多年,他也一直住在沐春院的药庐里,每天不是捧着一本医书从早看到晚,就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捣鼓药材。偶尔也会进山采药,好几天见不到人影。或许也因为他不善言辞,从不与人深交,在府上住了那么多年,存在感都非常薄弱,没什么知心的朋友,更没有什么红颜知己或妻儿。幸得有一手精湛的医术,所以府中的人待他倒也恭敬,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基本上不用去外面请大夫。

    夏侯纾与裴浪交好,主要原因是她平时外出执行任务时难免受点小伤,又不方便告知他人,而裴浪医术精湛,嘴巴又严实,长此以往便有了默契。其次,夏侯纾曾听夏侯翊提起,从前夏侯翖还在时,经常与裴浪对弈。夏侯翖是个多么骄傲的人,能入他的眼,这裴浪必然不简单。

    还未踏进裴浪住的药庐,夏侯纾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草药味,料到裴浪又在晒他从各处搜罗来的珍贵药材。她沿着虚掩着的院门进去,便见整个院子都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竹编簸箕,每个簸箕里都装着不同的药材,有灵芝、人参、鹿茸等常见的名贵品种,也有其他夏侯纾叫不上名字的。各种药材在太阳的暴晒下,气味十分浓烈,多钟气味交织在一起更显得有几分怪异,以致府中其他幕僚平时无事大都不愿靠近他的院子。不过这反而合了裴浪的心意,让他可以专心研究医术。

    夏侯纾不懂医术,她的心思也没有放在这些药材上面,四下扫了一眼,没看见裴浪,便径直向屋内走去。

    裴浪果然在屋子里研磨药材。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来,看见是夏侯纾,脸上露出一个温暖而平和的微笑,柔声道:“三小姐来了,你且等再等等,你要的药马上就好了。”

    夏侯纾顺势扫了一眼他手中正在研磨的药粉,点点头,找了个凳子坐下来静静地看他制药。在护国寺受伤一事,除了云溪和口风严谨的裴浪,她没敢让其他人知道。毕竟府里人多嘴杂,即便是她自己的清风阁,她也辨不清哪些是忠于自己的,哪些又是母亲的眼线。万一哪天沐浴时被身边的人看到伤痕,再多嘴传到母亲耳里,少不了要引起一番波澜。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很注重伤口的治疗和保养,隔三差五便来跟裴浪讨药。后面她想想,自己的伤口好得那么快,并非仅仅得益于紫衣男子及时给的金创药,最重要的还是仰仗于裴浪精湛的医术。

    裴浪丝毫不避讳夏侯纾的目光,不慌不忙的将几味药材研磨成粉末,再倒入半杯琥珀色的膏体与药粉细细觉拌均匀,整个过程他的神情都非常郑重,像是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大事。

    调制好药膏后,裴浪从木柜里找了一个白色的瓷瓶装好,又小心翼翼的用纱布将粘在瓷瓶封口处的药膏擦干净,才交给夏侯纾,并叮嘱她照老样子早晚敷抹以及忌口。

    夏侯纾接过药膏,顺手将带来的一袋珍珠递给裴浪。上次她来拿药时,听裴浪说想找些品质好的珍珠来调配一款生肌美白膏药,正好年前夏侯翊游历回来送了她一袋,她放着也没有多大用处,所以就借花献佛了。

    裴浪打开袋子,随手抓了几颗光洁圆润的珍珠对着日光瞧了瞧,如获至宝,连连感叹了几句“甚好”,然后他笑了笑,也不故作推辞,只跟夏侯纾道了声谢便悉数收下了。

    夏侯纾喜欢跟裴浪打交道,不光是因为他医术精湛和话少,还因为他的聪明。与聪明人谋事,大方磊落,点到即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