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佛缘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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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越来越毒,长长的求签队伍似乎并没有向前挪动的迹象,孙嘉柔身子羸弱,在太阳下晒久了,几乎快要站不稳,便在婢女的搀扶下先到一旁去休息了。夏侯纾也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只见晴空如洗,万里无云,连只路过的飞鸟都没有。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躲在阴凉处吃点冰镇的果子消遣时光。可是护国寺山高水远,别说什么冰镇过的果子,连一丝凉风都没有。百无聊奈,夏侯纾便伸着脖子左顾右盼,无意间瞄到不远处浓荫如盖的百年菩提树下,宣和郡主跟刘夫人正悠闲的喝着茶,言笑晏晏,好不惬意。

    晒了那么久,夏侯纾感觉自己的嗓子里都要喷出火来,便也顾不上求签,大大咧咧的走到树荫下让侍女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看到女儿突然回来了,原本跟刘夫人聊得正热络的宣和郡主楞了一下,看着女儿疑惑地问:“纾儿,好好排着队你怎么回来了?”

    夏侯纾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挥挥手大言不惭道:“母亲,求佛问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不求也罢。”见众人一脸惊讶,她又继续解释说,“佛家常言,世人营营扰扰,如溺海中,而佛以慈悲为怀,普欲度脱一切众生。既是如此,佛祖必然也不忍心看到我等顶着烈日前来上香。酷暑难耐,我们一路跋涉,还是趁早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

    “阿弥陀佛!小女年幼无知,口无遮拦,罪过罪过!”宣和郡主闻言大惊失色,捂了捂胸口,连忙双手合一朝大殿方向拜了拜,态度诚恳又谦卑。告完罪,她又回过头来看着夏侯纾斥责道:“纾儿,佛门净地,不可胡言乱语!你方才的话若是佛祖听到了,只怕是要怪罪的,还不赶紧向佛祖请罪!”

    不过是尊贴了金的泥菩萨而已,那就让他怪罪吧。夏侯纾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继续喝茶。

    “纾儿,求签要有诚意,你且再去排着吧。”宣和郡主突然正色道,“我便在这里等你,你何时求到签,我们何时去禅院歇息。”

    夏侯纾闻言差点被茶水呛到。她抬眼看了看母亲,又转头瞪大眼睛看着那不知何时又多出来的香客,恨不得找个地缝遁了万事大吉。奈何宣和郡主年轻时经常跟着夏侯渊行军打仗,信奉军令如山,向来说一不二,整个越国公府就没有人敢正面违抗。如今就在母亲眼皮底下,夏侯纾也委实想不出什么阳奉阴违的法子,只得满怀怨念的回去继续排队。

    差不多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夏侯纾才进到香火缭绕的大雄宝殿。

    殿内金碧辉煌,高至屋顶的金身如来盘坐在金莲上,面部丰腴而慈祥,似在笑纳世间百态。两侧十八罗汉塑像身躯魁伟、造型优美、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夏侯纾满头大汗,两腿无力的跪在蒲团上,只想对着莲花宝座上笑容可掬的佛祖翻白眼。不过大庭广众之下,旁边还有那么多念经的小和尚看着,她也不敢明着胡来。这才摆正姿态,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又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看向供台上的签筒。

    站在供台前的大和尚并没有看到夏侯纾之前对佛祖的无理之举,规规矩矩地朝着她作了一个揖,方问:“施主欲求何签?”

    夏侯纾抬头见大和尚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又一脸虔诚,顿时心生敬畏,再也不敢造次。她仔细想了想,求签是母亲提议的,她自己似乎并无所求。可是母亲为什么要让她来求签呢?随后她转头看向大殿外,恰好看到宣和郡主已经结束了与刘夫人的寒暄,正缓步向大殿走来,遂微笑道:“那我就替母亲求支平安签吧。”

    “阿弥陀佛!”大和尚说着便将签筒交给夏侯纾,大概是觉得她孝心可嘉,连动作都极其温柔。

    夏侯纾抱着签筒,有模有样的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母亲平安康乐,别整天盯着她的行踪,那便是她跟整个夏侯家的福气。

    还未摇签,便宣和郡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说:“纾儿,听人说寺里的佛签最是灵验,你且求支姻缘签吧。”

    “姻缘签?”夏侯纾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疑惑不解地看向宣和郡主。今天这是撞了什么邪?好好的求姻缘签做什么?难道方才那两名女子挂红绳求姻缘的事也刺激到了母亲某根敏感的神经?

    “你没听错,求支姻缘签。”宣和郡主表情严肃,字句清晰,不像是在开玩笑。

    夏侯纾满头疑惑,自己刚在外头对着那棵姻缘树一通奚落,如今再来求菩萨保佑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再联想起母亲近日来的闷闷不乐,似乎有了头绪。但又不好当面忤逆母亲的意思,只好继续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着求支平安签,端着签筒像模像样地摇了摇。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支竹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正好落在蒲团前。夏侯纾忙小心翼翼地将签筒放了回去,然后去捡掉出来的竹签,却被宣和郡主抢先了一步。

    宣和郡主捡起那支签看了看,见上面只写了一个数字,便向大和尚施了个礼,不由分说就拉着夏侯纾往偏殿去。

    大殿右侧的偏殿里,其中一面墙上挂满了标着数字的黄布袋子。宣和郡主按照竹签上的数字找到对应的袋子,然后从里面取出一张黄色布条。她小心展开,却不由得眉头微蹙,非常奇怪的扫了夏侯纾一眼。

    夏侯纾察觉到母亲的反常,忙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宣和郡主便警惕地将黄布条捏成一团,紧紧握在手心里。

    “母亲……”夏侯纾忍不住想开口询问,却又被宣和郡主狠狠的扫了一眼,只好把满腔好奇咽了下去。

    偏殿靠后的角落里摆着一张用旧黄布铺着的长桌,堆满了香烛纸钱和古籍的长桌后面,坐着一个胡子斑白的老和尚,看上去有些年纪了,手脚也不太灵便,忙活了半晌也没将手中残破不堪的古籍修补好。

    宣和郡主向老和尚作了个揖,说明了来意后便将黄布条递了过去。老和尚缓缓便接过黄布条,借着偏殿里幽黄的烛光瞧了瞧,原本就布满皱纹的额头上就更壮观了,如海波难平。他看过后,似乎有些激动,缓缓抬眸看了眼前的妇人,随后目光又在一身红衣的夏侯纾身上停留了片刻,才从面前的古籍中抽出了一本仔细翻看起来。

    夏侯纾以为他是拿乔装大,便想追问一番,却被宣和郡主不着痕迹的按住了。她疑惑不解地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老和尚,撇撇嘴作罢。

    半晌,他再次抬头看向宣和郡主,平静地说:“施主,此签无解。”

    夏侯纾安耐不住好奇之心,悄悄往前凑了凑,才发现那黄布条上分明一个字都没有。再看向老和尚时,她的眼里便多了几分嘲讽,心想这老和尚真是道貌岸然,一支签而已,不会解就不会解吧,一把年纪了,非装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还故弄玄虚惹人心中不安!

    然而深信佛法的宣和郡主却越发愁眉深锁,立在那里半晌没说话。老和尚仿佛是于心不忍,捋了捋胡子不慌不忙道:“缘生缘灭,皆有因法。前世种因,今生得果。顺其自然,尽释前缘。”

    夏侯纾一个字也没听懂,宣和郡主却愁容更甚。

    夏侯纾刚想宽慰母亲几句,不要听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语,便见一个清秀明净的小和尚走过来。他先向老和尚行了个礼,再转向宣和郡主,微微施礼,朗声道:“小僧子深,我家师傅请女施主到禅房一叙。”

    夏侯纾认得子深小和尚,他是智空大师座下的弟子,为人诚恳,又通医术,深得智空大师器重,还曾随智空大师到越国公府作过法事。

    “阿弥陀佛!”宣和郡主面露喜色,看着子深小和尚的眼神也极为殷切,“智空大师愿意相见,真是万幸!”

    看到母亲激动且欣慰的神情,夏侯纾打心里松了口气。说起这位智空大师,那可是南祁有名的得道高僧,可谓上知天理,下通古今,言谈举止高深莫测,又常常叫人如迷糊灌顶,茅塞顿开。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对他极为尊崇。人们跋山涉水来护国寺,除了上香许愿,还为了见上他一面,领会佛经教义,了结心中不平。

    以往每年秋天,宣和郡主都会派人来请智空大师去府里小住几日,一来是给英年早逝的长子夏侯翖诵经超度,二来也是慰藉她缠绵多年的丧子之痛。但智空大师已年近古稀,行动渐渐不如从前灵便,近些年来除了皇家的祭祀礼,其他人事物一概不理会,只一心参禅。

    今日有幸能见上,实属难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