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护国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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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祁熙平七年,暮春时节,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阴雨连绵大半个月后,天气终于放晴,南祁京郊东南处的迦南山上草木繁盛,鸟语花香,进山的车道在某次大雨后出现多处坍塌,车马尚不能通行,但却挡不住慕名而来的虔诚香客。

    进香队伍中,一名红衣女子格外显眼,不仅是因为她身上过于鲜艳的衣裳,还因她清丽的面容上挂着一丝不同于其他香客的讥诮和无奈。旁边的粉衣侍女察觉到她逐渐转坏的情绪,赶紧扶着她的胳膊小声安抚:“小姐,就快到了,你且再忍忍。”

    “云溪啊云溪,你就别自欺欺人了,从进山开始,这话你都说几遍了?”红衣女子语气生硬,充斥着极大的不满和不耐烦。随后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住心中的不快,又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里禁足呢。”

    “小姐又说胡话了。”名唤云溪的侍女皱了皱眉,借着搀扶她的机会凑近了些,小声提醒道,“郡主可在后面看着呢。”

    红衣女子闻言停住脚步,转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由几个侍女簇拥着缓缓前行的华裳妇人,正是云溪口中讳莫如深的“郡主”,也是她的母亲,南祁越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先帝亲封的宣和郡主。

    宣和郡主容貌端庄,气度不凡,虽已年过四十,却依然华姿不减,举手投足间皆是岁月沉淀后的沉着与大气,温婉矜贵中又带着几分身经百战的凌厉与豁达。走了这么远,与她年纪相仿的人大多已气喘吁吁,唯有她面容平静,举止沉着,如同在逛自家花园。可就是这么一个时刻得体、不苟言笑的人,近一两月来却不知为何忧心忡忡,甚至还带着一众人马翻山越岭来进香。

    想到这里,红衣女子眯着眼睛向前眺了一眼,迦南山地势险峻,高大巍峨的护国寺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入山的石阶路上人影幢幢,如一条长龙,潜在参天林木中看不清首尾。

    “母亲要是能够明白,世间本无神佛,求佛不如求己就好了。”红衣女子又是一声叹息。

    “小声些吧。”云溪听了一路的抱怨,也安抚了一路,生怕被宣和郡主看出端倪来。此刻听了这话却也忍不住偷笑,打趣道:“郡主要是听了你这番说辞,只怕是要气昏过去。”

    “怕什么?”红衣女子正色道,“我夏侯纾敢说就敢当。”

    自称夏侯纾的红衣女子,出身于南祁勋贵夏侯氏,先祖夏侯光乃南祁开国功臣,世袭一等越国公,身后配享太庙,世代荣光。

    夏侯氏钟鸣鼎食之家,历来人才辈出,深受朝廷器重,为南祁的安定与强盛立下过汗马功劳,可谓满门英豪。现任家主夏侯渊胆识过人且骁勇善战,是当今朝廷的肱股之臣,奉命都督赤羽军西郊大营事务;主母钟玉卿乃恭王钟敬独女,受封宣和郡主,身份尊贵,品貌不凡。夏侯渊与钟玉卿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夏侯翖,自幼便天资过人,善谋略,通武艺,奈何天妒英才,十七岁时随夏侯渊出征北原国不幸被俘,惨遭杀害;次子夏侯翊,丰神俊朗,聪慧睿智,是京城里有名的锦绣公子;夏侯纾作为幺女,又生在这样的富贵人家,从来都是她不找事,事不找她,很少会有什么摆不平的烦心事,所以对求神拜佛这种事并不感兴趣,更加无心欣赏这佛门净地的雅致与肃穆。

    至于她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来话长。

    一个月前,夏侯纾与兄长夏侯翊去恭王府看望身染寒疾的舅舅钟瓒,正好遇上钟家的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闲聊中得知钟瓒夫妇正在给三女儿钟绿芙议亲。两家的小辈们都知道钟绿芙从小便心仪夏侯翊,每次见了夏侯翊都恨不得把眼睛长在对方身上,偏偏两家长辈们并没有亲上加亲的想法,一个个都揣着明白当糊涂,谁也不提这个事。

    钟绿芙虽然比夏侯纾还大九个月,却因生母朱氏是个没主见又不受宠的妾室,把她养成了胆小怕事的性子,恋慕夏侯翊多年而不敢表露。眼瞅着到了适婚年纪,媒人陆陆续续向恭王妃推荐了好几个人选,却唯独没有她心心念念的人,钟绿芙愁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那日见了夏侯翊兄妹,钟绿芙又惊又喜,悄悄把夏侯纾拉到一边,先是述说了一番姐妹情深的体己话,然后吐露自己爱慕夏侯翊多年,此生非他不嫁。奈何自己人微言轻,在长辈那里更是说不上话,而夏侯纾聪明伶俐,又受长辈喜爱,所以想请她去向双方长辈挑破这层窗户纸,助自己成就美好姻缘,将来做了夏侯纾的嫂嫂也必然不会亏待她。

    夏侯纾寻思着夏侯翊从未表露过对钟绿芙有超乎兄妹之情的好感,只怕钟绿芙是单相思,弄不好还会给夏侯翊惹麻烦。而且她自己还是个未出嫁的闺阁女子,就算胆子比天大,也没道理去掺和长辈们都避之不谈的事儿,何况还是表姐的婚事,所以果断的拒绝了。

    钟绿芙原本对夏侯纾抱着极大的希望,被反驳后整个人都呆住了。同为女子,夏侯纾活得潇洒自在,要体面有体面,要荣宠有荣宠,哪里像她,连自己喜欢谁都不敢说,也不能说。她越想越委屈,便拉着夏侯纾的袖子哭得梨花带雨,仿佛是夏侯纾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夏侯纾生平最讨厌别人无理取闹,而且看这架势,颇有几分威胁的意思了,也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态度。

    钟绿芙闹了半晌,见夏侯纾依然不为所动,不由得恼羞成怒,一改平日里斯文柔柔弱的形象,说自己看走了眼,信错了人,甚至痛斥夏侯纾与其他人一样,合着伙的欺负她是个庶女。

    夏侯纾被气得要吐血,她自问对舅舅家的几个表姐妹向来一视同仁,从未因嫡庶之别而轻视过谁,也未因关系亲疏而怠慢过谁,被钟绿芙这么一哭闹,又辩解无门,头疼不已,气急了就跟钟绿芙吵了起来,引来了恭王府中许多人的围观。结果这事传回了越国公府,夏侯纾便因顶撞表姐和出言无状被母亲狠狠斥责了一通,还被罚禁足一个月。

    夏侯纾被禁足惯了,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正好也借此挡住了钟绿芙的后续骚扰,每日得过且过,潇洒快活,直到母亲宣和郡主突然出现在她住的清风阁,说是要带她来护国寺进香。

    彼时夏侯纾已被禁足了整整一个月,终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弹琴练字,早就觉得自己要发霉长芽了。听到终于能正大光明出门,一时间高兴得分不清南北,所以也就顾不得是去御苑赏花,围场赛马,还是去护国寺上香,满心欢喜就应下了。

    岂料这趟护国寺之行并不顺利,先是到了迦南山脚下才发现平时畅通无阻的车道塌了,马车上不了山。遇上这种情况,考虑到随行的人员大多是女眷,为了安全着想,最明智的选择便是打道回府,择日再来。然而宣和郡主却说拜佛须得诚心,要有遇山开路,遇水架桥的恒心和毅力,不能因为路不通就放弃,下令除了看管车马的人留在山下等候,其他人自行携带随身细软徒步上山。

    迫于母亲的威严,夏侯纾不敢当面违抗,只好自己想办法偷懒。

    上山时夏侯纾便悄悄支使云溪去替她排队进香,哪知云溪这丫头平时看着憨憨的,关键时候却机灵得很,推三阻四的不肯同意。夏侯纾一通威逼利诱,眼看就要把云溪说服了,一直冷眼旁观的宣和郡主却开口说这事一定要亲力亲为方显诚意。无奈之下,夏侯纾只得心不甘情不愿跟着进香队伍一步一步慢慢登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