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衣汉子神情不耐且狐疑,还在试探挪动脚步,姹紫道:“别!”
一人道:“大王严令我等必须立即带回世子!”
姹紫道:“是活的世子!如果他有个闪失,你们必死!”
刺客们终于默然退后。
慕容翊看一眼慕四,心里知道自己的护卫一定已经被父王控制了,甚至应该绣衣使也被控制了,不然不会明明父王布了这么大一个局,自己这边完全没有收到任何风吹草动。
他一伸手,从慕四腰侧拔出他的刀,扔掉冰棱,扶着墙转身缓缓往回走。
向着追兵前来的方向走。
姹紫咬了咬牙,远远跟在他身后。
慕容翊走得很慢,他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腹部几乎就是穿透伤,每走一步,都有断续的鲜血滴落雪地,一路蜿蜒。
不过走了一小段,一个转弯,乌泱泱的追兵,就和他撞了個面对面。
人越来越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知为何,女子反而特别多。
朱彝正愁刺客逃入城南如何搜寻,一抬眼看见慕容翊竟然自己回来了,顿时狂喜。
然而看清现在的慕容翊,他也不禁怔了怔。
如何这般惨烈?
重明宫当时并无外人,就凭陛下,如何能让慕容翊落得如此田地?
还不等他下令,就有人怒道:“贼子,拿命来!”
霍霍声响,在空中旋转出一道灿烂星花,一柄飞刀直射慕容翊面门。
不等慕容翊动作,咻咻风声刺破冰冷空气,黑光连闪,惊呼声起,众人脚下碎雪飞溅,钉下了整整齐齐一排弩箭。
对面的黑衣辽东精锐,冷酷地抬起手弩,对着所有人。
人们受惊退后。
慕容翊始终没有抬起眼,靠着墙,靠着树,靠着一切能支撑他身体的东西,专心地向前挪。
向铁慈的方向挪。
一步,一步。
他向前走,辽东精锐不死心地遥遥跟在他身后,想等他倒下,随时把他抢回来。
他每走一步,追来的人下意识就后退一步。
明明他走得蹒跚,遍身浴血,脸色如雪,每一步都摇摇欲坠。
但任何人只要看见他的眼睛,都会下意识心中一震。
他前进,人们后退,小街道之间,他和人群之间,始终留下一段空白。
却忽然有人忍耐不住般一声大叫,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那竟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看穿着打扮,像盛都官宦之家出身的小姐。
她冲得很快,她的丫鬟反应不及,惊得栽倒在雪地狂喊小姐。
那少女恍若未闻,冲向慕容翊,人还没到已经泪流满面,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说好的誓死效忠永不背叛呢!”
她冲过来时,辽东精锐齐齐抬手。
慕容翊也在此时飞快抬手。
姹紫一把按下了要出手保护世子的黑衣人的手。
慕容翊抬头。
只觉得那面容依稀熟悉,似乎是曾经见过的妙辞社一员,又似乎是当初书院里嘱咐他要忠于太女的少女。
但他已经看不清了。
不过一眨眼,少女已经冲到慕容翊面前,手中金光一闪,刺向慕容翊,“背叛她,你去死!”
慕容翊一偏头。
没有避让。
血花飞溅,金色的小剪刀,扎进了他的左肩。
少女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真的一击得手,反而愣住了,傻在了慕容翊面前,痴痴地看着他的脸。此时才发觉他连睫毛都染血,以至于仿佛不堪重负,眼眸一直垂着。
垂着,便可不看这人间冰封万里,春风不在。
他道:“让开。”
少女傻在当地。
“让开。”慕容翊轻声道,“我没有背叛她,让我回去……求你。”
少女愕然看进他眼眸,被这传闻里桀骜无伦男子此刻的眼神瞬间击中,下意识后退一步。
“世子!”姹紫狂奔而来,一把扶住慕容翊,泪流满面。
“何苦……何苦……你何苦!”姹紫咬牙,将慕容翊扶到自己肩上,“世子,回去吧!大王已经发兵了!大乾现在内忧外患,活不久了!你要铁慈,我们生擒她给你送去,回去吧!”
慕容翊霍然回首。
并没有看姹紫,而是看向慕四。
慕四垂下眼,半晌点头。
慕容翊闭了闭眼。
这一瞬间,只有离他最近的少女,看见了他脸上神情。
遗憾、不舍、无奈、绝望……千般苦痛在那张雪一般的脸上一闪而过,最后凝为淡淡寂寥和久久深寒。
他推开姹紫,缓缓直起腰,伸手拔出小金剪,看了看。
道:“很有勇气……很好。”
少女愕然抬眼,以为他被刺激疯了。
慕容翊抬手,将金剪抛回给少女,轻声道:“那么,就带着这样的勇气,去继续保护好你们的太女吧。”
然后他终于转身。
狂喜的姹紫一把将他扶住,二话不说将他挪到了自己背上。
少女看着落在自己脚下的带血金剪,听着他浅淡似要随风去的声音,抬头看见那个人被人群簇拥而去的背影。
想着他拼死也要往回走。
却又莫名其妙决然转身。
她忽然被一阵莫名的巨大酸楚击中。
猛地蹲下抱住了双膝,将脸埋在了膝上。
朱彝也怔在一边,眼看黑衣人们又要远遁,才惊醒过来。
不管真相如何。拦下慕容翊是必须的。
不仅仅是因为师父的严令。
慕容翊现在已经是定安王唯一有用的子嗣,哪怕是为日后的大乾安定,此刻也一定要把他留在盛都!
“追上!”
一阵风起,卷起雪涛半丈,迷了人们的眼。
等到睁眼,前方已经不见黑衣人的身影。
朱彝跃上一座矮屋,看着前方贫民窟里连绵的低矮窝棚,在这里找人,宛如大海捞针。
可不捞,也得捞。
他回头,看见五军都督府下辖的五城兵马司官兵已经赶到。
朱彝松一口气,嘶哑着喉咙,指着前方,喝道:“搜!”
……
狄一苇带兵赶去城门,夏侯淳赶回宫中,萍踪留在宫城之上调息,端木和桑棠携手而去,也去寻地方调息,宫卫首领正在指挥士兵们赶紧整修城头,也来不及收拾广场上一片狼藉,赶紧先紧闭宫门。
忽然角楼上一阵喧哗,随即轰然声响,角楼顶砖石纷落,几道乌光穿透屋顶,飙射向天。
角楼有人袭击!床弩被惊动!
警哨声尖锐又嘹亮,城墙上的士兵纷纷往角楼赶,却又听见几声刺耳的崩裂之声,声音难听又磨砺,很多人难受得弯腰捂胸,经验丰富的老兵大呼:“不好,床弩被砸坏了!”
众人相顾失色。
床弩是重型武器,造价高昂,寻常发射都需要八个人,是什么人能把床弩给砸了?
刚刚才走了那两个恐怖杀神,这又是从哪冒出来这许多高手?
全天下的高手都集中到盛都了吗?
随即众人就看见几十条人影从角楼上飘下,向着内宫掠去。
自然有宫卫迎上作战,但那群人就像猛虎进羊群,所经之处,血花飞溅,所向披靡。
很快就如一柄尖刀穿透重重叠叠的阵型,拥卫着一个着斗篷的人影,向着重明宫方向去。
宫中混乱成一团。
萍踪远远地在城墙顶上看见,骂一声倒霉,便追了上去。
那群人脚程竟然不比她慢,转眼已经闯过数道拦截,进了内宫。
这一群人,形貌各异,衣着普通。有老有少,有皓首老翁,有大脚大娘,有看起来憨厚老实的汉子,有提着菜刀的高瘦婆娘,有面色冷漠的妇人,也有黑胖黑胖的姑娘。
人群中央的少年,披着黑色披风,一张脸秀丽苍白。
如果此时铁慈在,可以清晰地数出每个人的名字。
钓鱼翁,李大娘,东德子夫妻,孙娘子,阿黑……李植,童如石。
灵泉村的村民,和她曾经的同舍舍友。
人群最后,还有一条从头到脚蒙在黑布里的人影,走起路来姿态有点扭曲,被一个牧羊儿给抓着手臂带着,大家都似乎不愿靠近他,留他四周真空地带,带着他的牧羊儿也神情憎恶,手抓着他胳膊,身体离得远远的。
这个被扶着的人姿态却很谦恭,不住地对牧羊儿点头感谢。
只偶尔目光流转之间,那双细长的眼眸里,总像藏着一些令人不安的笑意。
也是一位旧舍友。
童如石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景物,语气中淡淡唏嘘,道:“据说这是我的老家。”
他身边李植道:“公子可还有记忆?”
童如石淡淡道:“那时我还在襁褓之中,自然不记得。但天下的皇宫其实都一样,每块石头下都藏着白骨,每寸泥土都浸透鲜血。”
李植道:“恭喜公子,今日终成此地主人。”
童如石抬起眼,前方,就是紧闭的重明宫门。
他忽然道:“你说,铁慈真死了吗?”
李植道:“不是已经派人出宫报丧了吗?等会那些重臣赶来,公子占据重明宫,拿到玉玺,再拿出唐王后裔的皇家玉佩。这大乾,就是您的了。”
崔轼赶上来,笑道:“正是。铁氏皇族现在已经没有嫡系子孙了。目前能够继承皇位的只有您。您带着这许多高手掌控宫禁,外头自有萧氏呼应,国境之外,辽东、达延也是您的盟友。这天下舍您其谁?届时就算贺梓那群人反对,您只要说您能退辽东之兵,这群老家伙一定倒头就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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