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绮似笑非笑地瞧着尤子星道:“尤家妹妹是大富大贵的出身,怎会瞧得上我们士人家里的东西。”话毕,又向元玉道:“傅四姐姐快别白费了好心,还是赶紧看看点出什么戏吧。”说罢,同她一起的几位姑娘都暗暗地发笑。
尤子星家虽是望族出身,可到底是在京外,她父亲这一支又是彻彻底底的商贾。京城里的豪门贵族大多是瞧不上他们的,只是顾忌着尤家的势大,并不总是在面上说嘴;可小辈们却年轻气盛,每逢宴席集会,当面给人下台子的不在少数。其他诸人对此虽见怪不怪,但心道尤家到底和傅家是沾亲带故的,今日在傅家盛宴的场合如此做派,确实失了些分寸。
一时席间私语纷纷。
“孟家姐姐如此行事,只怕是听了消息知道姜家也有意和尤家结亲,故意和她过不去呢。”
“不是说姜家有意让孟三姑娘给姜二公子作续弦么?”
“我却从母亲那儿听说姜老夫人更属意尤家的呢。”
“孟家的虽是庶出,但在孟家也是极有体面的,去姜家作了填房岂不正是合适?不过尤家的也算金尊玉贵,去了姜家,自也是有尊荣在的。”
“你们说的倒是天花乱坠,却不知谁真谁假了。要我说啊,反正姜家世代簪缨,钟鸣鼎食,又有个宁国公的爵,就是让她们同时进了门,那也无有不妥的。”
“小声些......照我说啊,还不如一个续给了世子,一个续给了二公子,岂不两全其美?”
......
穆明真一听孟如绮的话就恼了,刚欲出头便被元良拉住了。元良小声提醒道:“傅家今日是主人家,实在不好得顾了这家而不顾那家,盲目出头只会坏了彼此的脸面。”
听着席间各话,元玉眼中冷然,只是仍然和气地笑道:“好了。各位姐姐妹妹还是先瞧瞧听些什么戏吧。”说罢,示意女使们上戏单子给诸位姑娘。
大家都是不愿伤了和气的,见主人家已然将事情揭过,孟如绮一众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笑着应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台上的班子正热闹地唱着,台下的小姐正热闹地看着。元玉只那样坐着,一动不动,在这样喧嚣的场合中,总显得是在沉思。她像是在听着,又好像什么都没入耳;像是在看着,又好像什么都没入眼。似乎再没什么能让她在意。她只那样坐着,却仿佛已游离在天外,只偶尔施舍给人世一个垂眸,悲悯,又冷嘲。
-
到了黄昏时分,傅家的姑娘们送诸位娇客出园子。穆明真和元良同尤子星在前面说着话,旁的还有几位别家的姑娘,一齐说得火热。元玉慢着脚步走在后面,看着最前头言笑晏晏的孟如绮,又看了看她身旁跟着的女使,然后停下脚步,示意小檀近身来。
“去我院里的库房,把二姐姐送的雪缎拿来给孟如绮去。”元玉吩咐道。
小檀睁大了眼,急道:“那缎子产出极少,满京城也没有几家小姐能得了去的。这还是二姑娘特意留了些,等到咱们一回京就赶着送来了,怎的要拿了送给旁人……”
元玉并不回应,又道:“再去拿了前些日子放进木盒的信,一并给了那女使。记住,定要在离孟家的远些时再去给东西。”
见小檀一时呆愣,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霍香赶忙上前拉了她一把道:“还不快去。”
待小檀赶去做事后,霍香才开口问道:“这么稀罕的东西,姑娘竟眼也不眨地就给了别人?奴婢光是听着都心疼呐。”
元玉继续跟在一众人后面,微笑着回道:“东西虽好,我留着不过锦上添花,有和没有都不打紧。倒不如借此作些文章,以后也更好行事……”
听此,霍香了然:“小檀逢人说话总是嘴甜,机灵讨喜,行起事来是要顺当些。”说罢,看向元玉。
元玉只是浅浅地笑着,看着前面的众人。
霍香的脑中蓦地闪过一年前,面前这人缠绵病榻时那憔悴无力而死气沉沉的模样;又闪过这人强撑着坐起身来,听那跪在她榻前的女使悲戚哭诉的瞬间。
她的元玉姑娘,行至今日,实在艰辛。往后要走的路,也只难不易。
“客人们差不多都离去了,”霍香道,“奴婢陪姑娘在园子里走走再去夫人那儿用饭吧。”
一双杏眼渲着温和,元玉向霍香笑着点了点头。
-
小檀刚出傅宅大门,就瞧见巷口那儿孟三姑娘上了马车,便忙赶过去。
那随行的女使见小檀带着东西匆匆走来,走了几步迎上来,问道:“这位妹妹是四姑娘的得力人儿吧,这是……”
先前在宴上小檀并未瞧清这人的面容,现下看仔细了,她不由定定地看了一瞬。而后小檀立刻抹开笑脸道:“是,姐姐叫我小檀就好。我们姑娘说,见了你们家姑娘后实在觉得亲切,便差我来带些东西。”说罢,将手里的缎子递上前去。
“想必您就是连杏姐姐吧,”小檀笑着,趁交接的当头把一纸条塞入那女使的手中,又低声道“从前只听孟大姑娘身边的繁果姐姐同我说,今日总算得见了。”
被唤作连杏的女使闻言一顿,遂不动声色地接过东西。
小檀喜笑着行礼,声音清脆:“那便劳烦姐姐将这点儿心意交给四姑娘了。我便先回去复命了。”
望着小檀走了,连杏便收好纸条,上了马车。
“怎的这么慢才来,阿娘的车架都走远了,”孟如绮放下侧边的布帘,怪道,见了连杏手里拿的东西,又问“这是作甚?”
连杏道:“是傅四姑娘差人送来的,说是给姑娘你的一点儿心意。”
孟如绮摸了摸那缎子,奇道:“这缎子我还从未见过,不过瞧着也不似凡品。”遂又疑惑:“只是好端端地送来这东西,不知是为何?”
连杏攥了攥袖中的东西,笑说:“傅家到底是隔了多年才彻底回来的,想要在京城站稳脚跟,还是需要费些功夫。这不,许是知道姑娘你在遍京城闺秀中的名声,特意来交好呢。”
孟如绮虽是庶女,但因着其母在孟家得宠,向来是有嫡女的派头,虽娇纵但也善于交际,同满城的小姐都算熟络,故而在京城女眷中确也攒下了些声名。
听了连杏这话,孟如绮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她傅四也算是一等一的高门贵女了,竟也这样放得下身段。”
待回到孟府,孟如绮便迫不及待地去寻徐姨娘。
“这可是雪缎,都是公府候府才用得的好东西,”柔美婀娜的妇人摸着连杏递过来的缎子,忍不住惊奇“便是你娘我活了这些年,都不曾有机会得来做件衣裳。往日也只能在那些贵夫人身上瞧了来一饱眼福。”说罢,又轻轻地抚着,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听得这话,孟如绮有些嫉羡地说道:“那又如何,纵使她傅元玉是金堆玉砌里出来的,不照样得把这好东西乖乖地送到我这儿来!”
那妇人正是孟家姨娘徐利兰。听了这话,她狠狠地拍了孟如绮一下,呵斥道:“你这说的哪门子的话!傅家何等尊贵,哪里是你能编排的!”
“阿娘!”孟如绮捂着手臂,委屈地叫着,“说话就说话,打我作什么!”
徐姨娘自知方才下手重了,便伸手帮她揉了揉,然后缓和了声音道:“平时就叫你谨言慎行,你总是不听。还好现在是在家里,若是到了外面,你这一番说辞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祸事来。”叹了一口气,徐姨娘又道:“傅家一门三公,何等尊荣,他们家的独子又成器,进士及第,入了翰林,前途无量呐。听你父亲前些日子说,皇上还有意追封傅大人......”
徐姨娘瞧着门外,眼神有些放空,言语间不无艳羡:“穆氏何等风光!出身侯府,有亲姐坐镇中宫,自己又嫁入高门,她夫君虽去的早,但留下个诰命给她;儿子更是争气,大女儿两年前也嫁与了周大相公的嫡子,为人行事在遍京城是谁都夸赞的......现下瞧着这个小女儿也是极有风范,便是那个庶女儿也得体知礼。纵观京城上下,这尊贵体面,哪里还有第二人?”
“抛去出阁前的日子不说,成了主母后做到这份上,已然是足够了......”
听着徐姨娘如此说,孟如绮心里也隐有些羡慕佩服,可到底还是觉得败了自家威风,直道:“阿娘做什么长别人志气,咱们孟家好歹也是个二品,虽无封号爵位,在朝中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不容他人看轻了去的!”她抱住徐姨娘的胳膊,又说:“爹爹只有咱们三个,也只疼咱们三个,孟家上下也全由阿娘你掌控,这已然是极厉害的了,阿娘不要自轻自贱了才好!”
闻言,徐姨娘忍不住娇笑道:“是是是。我的小祖宗还会疼人了,可见是长大了。”拍了拍女儿的手,她又道:“你哥哥虽有些才学,可实在天资有限,我也不指望他挣多大的功名回来,只安安稳稳地不再胡作非为,我便顺心了。只是你,是个女儿家,又没生在正头娘子的肚子里,不比别家大夫人跟前的姑娘好议亲。你往后的日子又全托在亲事上,我可少不了操心!”
说起亲事,孟如绮沉了脸,不高兴道:“自上次阿娘你去了宁国公府回来后,人人都说那姜老夫人属意我给姜二作填房。虽说能被姜老夫人看中,我面上也有光,只是要我和孟如言同嫁一个夫君,还要替她养孩子,我便是死,也不干的!
徐姨娘怪道:“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我同姜家不过正常往来,那些话都是旁人随便嚼的舌头,你怎得还当成了眼珠子挂在腰上。好不容易把薛意敏的女儿也熬死了,娘怎么会让你放着原配不做,去给了她那鳏夫作续?娘已经在为你相看尚未娶亲的公子哥儿了,你便一万个放心吧。”
有了这话保证,孟如绮的脸上才转阴为晴,略略娇羞:“那就劳累阿娘为我多多操心了!”
“你啊你,”徐姨娘笑着摇头,“既得了好缎子,便叫人来给你缝新衣裳吧。记住了,以后和傅家的好好相处,攀上她们于你来说,是只好不坏的。”
孟如绮瘪着嘴应了,然后示意连杏去办事儿。连杏遂领命退下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