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母是贵妾,家到落魄到了王家,并非侍婢一类的。
生母知书达理,只可惜体弱。
王鸿阁见过母亲的诗和文章,从小就钦佩她,越发觉得他父亲占了大便宜。母亲若不是落魄成那样,也不会给他做妾。
这是灾难。
故而,他从小就看不起自己的父亲,觉得是才华平庸的他,趁火打劫,压根儿不配他母亲。
在母亲的熏陶和教导之下,王鸿阁打小就显露他的聪明。
祖父之所以格外器重他,除了他自身的好学、聪慧、专注,也因为他母亲并非不堪的下人。
所以,他这个庶长子,比其他嫡出的孙儿还要得祖父疼爱。
生于望族,又是祖父偏袒的庶长孙,王鸿阁从小就见惯了权势。
王家的地位,是能与皇族抗衡的,毕竟朝中很多官员都是王氏系派,是他祖父的“学生”。
他孤傲而自负,认定这个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直到他遍寻不着那佳人。
他也找不到当天那位少年和妇人。
现在,他见到了薛淮,却突然发现,这件事的走向特别诡异,让他本能生出了一种滑稽感。
甚至有个念头,不停冲撞他,让他浑身像打摆子似的冷。
“她,是不是薛汐?”
明明不相干的两个人,他却愣是想把她们联系到一起。
“你、你去打听打听。”王鸿阁耳朵里嗡了下,自己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对书童道,“打听下薛侍郎府上,可有待嫁的千金。”
书童狐疑看着自家少爷:“您怎么了?”
“你快去!”王鸿阁咬牙道。
书童不敢再耽误,恭敬道是,转身就跑了。
王鸿阁一直坐在那里,听到不远处有人和薛淮打招呼,口口声声叫他“舅老爷”,看得出他跟薛汐关系很不错。
既如此,那上次跟他一起出门,会是薛汐吗?
是这个薛淮混进了王家,把玉佩放在祖父书房的吗?
他手里只留下一枚耳坠子,但他找不到原主了,这耳坠子什么都不算,它又不是大印。
同伴们见王鸿阁似有失态,过来询问他怎么了。
“没事。”王鸿阁死死咬住了牙关,要不然牙齿就要打颤了。因为太过于用力,他面目都有些狰狞了。
同伴不明所以,见他突然就这样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书童去了很久。
王鸿阁实在坐不住,想要亲自去问问薛淮。
这个时候,薛淮被人叫走了,出了宴席的院子;而戏台上喧闹了起来,锣鼓震天响。
王鸿阁再也不打算走了,耐着性子坐下。
一个时辰之后,书童回来了。
他如实对王鸿阁道:“大少爷,薛侍郎只两位少爷。他无妾,除了正房夫人生的两位公子,再也没其他孩子了。”
王鸿阁足下一软。
书童连忙搀扶住了他,见他脸色煞白,很是担忧:“大少爷,您怎么……”
王鸿阁摆摆手。
他让小厮搀扶他在旁边走廊上坐了,他要把情绪平复一下。
在他知晓了薛淮身份之后,一切都很好理解了。
当初是薛侍郎的夫人求陈夫人,而陈夫人上门去做媒。要不然,薛汐一个庶女,哪有资格跟王家谈婚论嫁?
王家在乎的,不过是薛侍郎这层关系。
王鸿阁以为她长得像自己嫡母,拒绝去庙会相看,惹得他嫡母很不高兴;他与嫡母赌气,骂了她和薛汐一顿。
此事不了了之。
王鸿阁心中得意,万寿楼偶遇那女子自称是胡家的,他去寻找,却发现胡家没有适龄的。
这个中间,他做了无用功。
而后,嫡母非要和他较劲,重新跟薛家议亲,是他撺掇薛家赶紧把薛汐给嫁了。
薛家就把薛汐嫁给了周棠。
他以为此事了结,然后又在盂兰盆节遇到心上人。
当时,她妹妹在远处喊她:“三姐……”
他以为,她是曹家三小姐;而后见过了曹三小姐,才知道不是。
他只知道他行三,可偌大京都,行三女子多了去,他去哪里找?
现在找到了薛淮,他顿时就想起,薛汐就是行三。
王鸿阁坐着,大口大口喘气,冷汗浸湿了他鬓角。
书童被他吓住了,见少爷突然像是发了病,书童很慌张:“大少爷,您怎么了?是不是吃多了酒?”
王鸿阁听不到他的声音。
好半晌之后,他这口气才缓过来。他不想自己吓唬自己,决定一定要在闹洞房的时候,进去看新娘子一眼。
若不是,就是他虚惊一场;若是,他……
其实他也不用特意等到闹洞房的时候,他先去问问薛淮,薛淮还能不告诉他?
王鸿阁脑子里却没这个念头。
他现在谁的话都不信。
他要用自己的眼睛,亲眼去瞧瞧,周家的新娘子,是不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佳人,是不是他骂过的薛汐。
王鸿阁站起身,努力让自己平稳下来。
他想了很多。
时至今日,若薛汐就是他心上人,他已经毫无办法了。
周家不是寒门小户,他总不能把人家的新婚之夜给搅合了。再说,薛汐已经是周家媳妇,他搅合了又能改变什么?
王鸿阁一直静静坐着。
跟他一起来的同伴们,到处行走、游玩,他却是沉默不语。
夜幕降得格外缓慢。
随着晚秋微寒夜风起,周家灯火更璀璨了。
宴席摆了上来,极其丰盛,王鸿阁却没有动筷子。
他只是冷冷坐着,旁人敬酒他也不喝。
他脑海中想了无数个可能性,仍期盼等会儿看到的新娘子不是薛汐。
同伴们不知他怎么突然犯病了,也不再理会,各自玩乐去了。
到了闹洞房的时候,年轻人全部往新房而去。
伴娘和周家的丫鬟、婆子们,正在告饶,让他们看看就得了,别真的冲撞了新娘子。
新房到处都是喜字,红色灯罩之下,光芒也是秾艳喜庆的颜色。
闹洞房既有简单的,也有复杂的。
周家算是书香门第,肯定闹得比较简单,就是让新娘、新郎官当着众人的面,喝合卺酒。
王鸿阁往里挤,不知不觉挤到了最前面。
正好新娘子已经喝完了交杯酒,放下了杯盏。她唇被酒染上了一点水汽,更显得饱满了。
王鸿阁心头似有什么,狠狠砸了下来。
他定定看着那盛装、垂眸的佳人,看着她羞赧又带几分喜气的脸,王鸿阁突然天旋地转。
幸而书童扶了他一把,他才没有失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