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正面大炕上是一张精致的小炕几,炕几上已摆了四个白玉茶盘,里面分别装了紫色的葡萄,红色的杨梅,绿色的青苹,最显眼的是那盘几乎与玉茶盘融为一体的玉色百香果,因产量极少,是震旦帝国的稀有水果,平时基本上是供奉宫廷,风华只是见过,却从未尝过。
炕前一个红泥小火炉,上面煨着泛着茶香的酒,羊姑姑打开茶壶的盖子,一股浓郁的茶酒香气扑鼻而来。
桂卿虚拉着风华上前,引到炕几旁的石青绣花缎面坐垫上坐下,款款笑道:“请炕上来坐吧,比较舒服些。”
这样的气氛非常宜于细谈叙旧,只是桂卿引风华落座的位置是上座,风华一定不肯,再三推让,自己走到下首坐下,桂卿也就算了。
羊姑姑将滚烫的红茶冲入白瓷茶杯,艳丽的红色从薄如蝉翼的杯壁下透出,小火炉发出哗哗剥剥炭的轻响。
桂卿对羊姑姑笑道:“姑姑,封公子是我的旧友,封家与我有恩。这么多年不见,我们要好好谈谈叙旧,你去歇着吧,让他们离远一点站着,有客一概挡驾。”
等羊姑姑领着人离开,室内安静下来,昔日的主仆如今这样相见,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风华见桂卿很有一些窘态,知道二人身份有些尴尬,想到自己竟是如此潦倒,要以这种身份面对昔日的小丫头。
他不免有些心酸,替自己占据了身体的“封风华”感到羞耻。人生如逆水行舟,你不进,就只有后退,别人超过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他也明白这不能全怪自己的这位前身,桂卿能有今日肯定也不是只有自己努力就可以做到,这段往事不能提,也就没有办法叙旧聊天了。
可这么冷场似乎也不妥当,风华只好打起精神没话找话:“二十年不见,大人如今已然脱胎换骨,真是可喜可贺。”
虽然话似乎依旧不够妥当,毕竟是有了开场白,桂卿莞尔一笑道:“多亏了当年封先生和夫人的照应,能让我去学堂读书,不然,也不过是做一辈子的家奴了。”
桂卿提到往事,一双美目睫毛低垂,亲手捧了一颗百香果,递到风华面前,容色殷勤,甚至有点……过于殷勤。
风华接着想到,桂卿这是有意把身份降低到当年“仆人”的地位吗?
按照震旦国不成文的道德准则,主仆、师生,都是与父子关系一样的,一日为主仆,一日为师生,就永远不会更改。
风华心里倒是从刚才的自怨自艾中坦然下来,他演惯了戏,也见惯了做戏,深感人生本就如戏,他现在不就是在戏里吗?世事无常,想那么多做什么?不如做好当下。
他这么想着,倒是想办法开导起桂卿来,他不想让桂卿窘迫别扭,更不想让桂卿觉得,他会因为以前的关系,生出许多非分之想来,而且他确实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风华安慰的笑道:“桂卿大人!咱们能相遇,能重逢,我说人生有缘,人生如戏,过去的戏已经唱完,大幕重新拉开,新戏即将登场,你觉得如何?”
他没有理会桂卿递过来的百香果,自顾自的自己取了一颗,剥好了放进嘴里,赞道:“百香果果然名不虚传,汇集百家香味,多谢大人的招待。”
桂卿首先看懂的他是根本没在意自己手里的百香果,也就是没抱着以前的身份不放,一番话的意思更是清楚不过,如此倒是自己这么七上八下的显得小气了。
她很自然的将那颗百香果放进自己嘴里,指了指身上的衣袍,笑道:“如果是唱戏,那这些就是行头了?你我前半生有缘,所以才会生出后半生许多戏。”
风华莞尔,心中释然,眼中便有星辰滑过。他笑道:“大人说的极是高远,我倒是没看到这么多。我是觉得,就因为人生如戏,所以才会分出前场戏与后场戏,也就有了前缘和后缘。人生偶合,各凭机缘,变幻莫测。”
桂卿微微颌首,她明白风华的意思,前场戏已经结束,现在是后场戏,两个人的身份也就此揭过了。
震旦国非常讲究等级秩序,桂卿见多了老学究对学生倚老卖老,旧主人故意当众羞辱旧仆人的,稍有反抗就会被扣上“忘本”的帽子,一大群人不问青红皂白的口诛笔伐。
桂卿没想到风华竟是如此通情达理,不然仗着旧主的身份,要求她做这做那给予方便,她还真不好拒绝。初接到他的拜贴时的震惊担忧,也就随风飘散,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桂卿莞尔一笑:“封公子的话不错,那我们就一起好好的把这出戏唱下去!”她轻轻的一甩衣袖,“这么大的舞台,得好好唱才是。”
“大人说得极是。”风华深深点头,拎起茶壶,为桂卿将茶碗斟满,蒸腾起的雾气带起一缕幽香,雾气里的美人虚幻如仙子。
桂卿不由得心旌摇荡,她想起了母亲提到的婚事,记得昔日那位少爷是个很自负的人,这也难怪,少爷人物出众,家里又是极有钱的。
不过她还记得少爷对她极好,他很重感情,喜欢发议论,看法与常人不同,有时很高超,有时也很荒谬。
只是这位少爷念书的确不行,所以念书时,桂卿常常暗中帮少爷做功课。少爷很能聊天,琴弹的好听,歌也唱得好。
想到这里,桂卿的嘴角不由得带了笑。她想着过往无数个夜晚,她都是歇在少爷脚边的榻上,听他上下古今闲聊,真的是很有趣味。
两人交谈甚欢,说起从前往事也都快乐自然的很,只是虽然如此,桂卿依旧对风华多了几分尊敬,她不能因为别人识趣,就蹬鼻子上脸不是?她也不屑于遮盖这段关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