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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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未沾,酒酒。

  黎明归去,斜看几多昼。

  ——三月二十八日

  还记得当年的伊修清澈的望着她的样子,干净的如同世界第一场初雪。

  她第一次遇见卡修的时候就是一个大冬天。中国过了十几年才会下一场小雪,这天正如每一个冬天一样,有点冷,却可以看到孤儿院的很多个小孩子一起在宽阔的操场上打棒球。他们拿着厨房的擀面棍和沙袋球左左右右的抛来抛去,运气好的时候,可以用比较扎实的网球。弦儿一贯的坐在操场的长椅上,穿着某个孩子穿旧的缝着补丁的灰外套和一双颜大小都不同的布靴子。她的头发全部塞在棉帽子里,用围巾把鼻子和嘴巴都包的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眼睛定时睁开闭上。

  她仍旧孤身一个人,像个长年废弃的雕塑,坐在同样的位置上沉寂的生活了两年,坐到了浑身都落满了灰尘与枯叶。

  好像在等待着谁又好像只是在发呆。

  然后有一天孤儿院的院长兼教父带着衣着鲜华的卡修来了,他们一起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被很多人围着看。那时候的卡修秀的像一个孩子,长长的睫毛和纤细的手指,漆黑而发亮的短发还有总是严肃的表情是他的特征。没有一个骗子的谎言是与生俱来的,正如幼小的卡修被称作是伊修,两者的实质差别在于大多数人喜欢卡修,因为他沉稳又温柔,而伊修不同,他既不会对人温柔也不愿意靠近任何人。或许只有那么一点骄傲是这两者生来就有的,那种华丽而空虚的尊严。

  教父拉着卡修的手说:“这是新来的孩子伊修,从今天起他也是这个家的成员之一,和他要好好相处。”

  围着他们的孩子都一一举起手来,甜甜的笑着说:“知道了!”

  然后教父从大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在伊修手里,他的目光在纸壳上停留了半响,才默默的把它收起来。围在他身边的人也开始拿糖往他口袋里塞,他就这样站着,然后僵硬的点头。

  伊修当时一脸的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眼睛则是毫无目的的在四周围转来转去。沙袋球打出了界外,在空中停留下一条弧线然后漂亮的落在了弦儿头顶的树上。伊修望着操场上唏嘘一阵的棒球队员,接着就看到了弦儿。“新来的,”操场上有人正在对他挥手,伊修看向他手指的的那颗树上,“帮忙把球捡过来好吗?”

  他起初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叫就坐在树下的小弦儿帮忙,而是叫了自己。不过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因为孤儿院里的孩子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近弦儿,哪怕是走近一点。他抬头就看到了挂在树枝上的一个红夹带紫的布沙包,伸脚,用力的把它踹了下来。沙包稳当的落在他的手里,连带着的是许多落叶一路飘到了一旁弦儿的外套上,碎掉了。

  于是弦儿拂走叶片,歪过头,朝他轻轻地微笑。

  伊修每次看到弦儿这么笑着,然后不自觉的也会多了一点笑意。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连锁反应。

  他把沙包扔还给打棒球的队长,队长撑着擀面干,稍微一捏沙包,结果沙子哗啦哗啦就顺着破口流出来回归到了沙地上。然后他把烂沙包往后一扔,有些郁闷的表情:“打得太用力,结果真的破了。”后来也是从同一个人口中,伊修听他说:“别靠近那个家伙,她是个害人精。”

  伊修当然知道他指的害人精是谁,但是他明白自己不必理会孤儿院里的风言风语,因为在意的事情太多,只会给自己的徒增烦恼。而且初的时候,他就会离开。

  伊修曾想过他和孤儿院里的人截然不同,至少未来的命运应该如此。他的父母建在,虽然不知道父亲是谁,但是母亲是一个高贵而且温柔的人。当年她拉着他的手走到孤儿院的门口,母亲告诉伊修最迟明年天,她一定会回来接他离开,然后母亲半跪下来温柔的亲了他的额头。后来他才知道母亲是骗他的,因为他再也没有离开过孤儿院,也再也没有见到她。那是一段漫长的等待,无知的他相信了那句无知的承诺,甚至好几年后他仍然强迫自己相信着这点,因为放弃了等待的理由,世界便会自动崩溃。

  铁栏面朝着外面冷峻的风景合上,“咔哒”一声,就给他的童年关上了大门。短短的几个瞬间,那个人穿着黑风衣拖着行李箱疲惫的离开的背影成为了他最后的记忆。

  伊修理所当然的住了下来,和三十几个人挤在冰冷的大屋子里,半里时常可以听到他们打枕头战的声音,交头接耳的声音,以及睡着时身边的人传出来的打鼾声。伊修比其他的孩子要明显成熟很多,他不哭也不闹,偶尔望着窗外的风景,偶尔和室友交谈两句。仿佛在这个地方,他已经习惯。

  那天,他和两个室友坐在操场上吃面包,弦儿就还是坐在一边的长椅上。那个时侯,伊修发现,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然后室友一人捡起一块石头,手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相当有默契的丢了过去。弦儿被砸中额头和膝盖,血流了好多出来。然后伊修看着她轻轻摸摸伤口处,直至把污迹都擦的干净,然后又是一动也不动。弦儿其实已经很聪明,因为她懂得找树来做挡箭牌。然而有些时候,人却是无处可逃的。

  在学校里男孩子也经常这样欺负生,年纪轻轻的少年们把生的笔记本给藏起来要不扔在厕所里,然后生就跑回教室趴在老师怀里哭。似乎是顺应天理般理直气壮,坐在左边的室友说:“我们谁也不想和她一起玩,她是一个大怪人。你不知道,她害死了她妈妈才来这里的。”

  右边的室友就接腔到:“她有洁癖,很恶心的。”

  他也曾一心一意的认为,凡是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孩子都是这样一群自以为是的笨蛋。教父翻几页圣经就拿它当人生真谛,唱几句圣歌就把它当国歌,洗去罪孽投靠上帝就能上天堂,那么为什么阿修罗总轮回在炼狱中呢?他看着这里荒唐的一切在身边这群无知的人的身上滋长,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描绘的,一种奇妙的经历。

  弦儿从小就是一个十分敏感的孩子,若硬要要拿一种生物来比喻的话就是兔子,眼睛很大,耳朵很长的那种。许多人都认为这是一种优点,因为她懂得最好的方法来保护自己。她会努力忘记不愉快的事情,好像电脑里的垃圾桶一样,过了一定的时间就会自动删除,不留下任何痕迹。又有些小事情可能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可是弦儿却记得清清楚楚,比如卡修早已忘记了,但弦儿是因为他才开始学钢琴的。

  伊修还没有变成卡修的时候,经常在礼堂里弹那台走调的钢琴。他一个人坐在阳光稀薄的台上,弹奏着莫名而忧伤的曲子。

  起初总会有小孩子围过来缠着他教,渐渐渐渐的,人们对一件事情的热度总会随着时间消散。没有一根烧不完的火柴,除去中间不被下雪天和大风雨的阻扰可能,即使围绕地球一圈也总有烧尽的一天。总之天临近的时候,观众席里只留下来了弦儿。和坐在树下的情形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屋顶和座椅,再加上享受不到外面的万里无云而已。用弦儿的话来说,她喜欢孤独,但不喜欢空虚。她可以不和任何人做朋友,但是不能看不到任何人的存在。

  当时弦儿觉得伊修那种人太耀眼也太骄傲,所以也最容易受伤,因为他从未接受过挫折。事实证明弦儿的判断是没错的,因为在第二年的天,伊修自杀了。

  他一头撞上了礼堂的那架钢琴。

  头上绽开的血迹从琴键缝隙中流走不见,溅到了四周围的地板和五线谱上。伊修的脑袋就这样无力的垂下来,然后整个人倒在钢琴上。几十个琴键一起按下,诡异的结尾音在那诺大的空间扩散远离,伊修的嘴角扯起骄傲的高度,好像正对着世界宣言死亡。

  弦儿知道伊修一开始就不打算死,也知道他与其他的孩子与自己不同,他仍然有一个母亲,他每日守望着门口低低等待着的血亲。只不过那一切守望终究只给他带来了悲伤的结尾,他昏倒在病上的那一个月,只有冰冷的枝藤从破开的玻璃窗爬进来,孤儿院的大门没有被一丝阳光射入。那一天,天刚好开始。

  弦儿敲起保健室的时候,首先听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对话:

  “输血?”说话的人明显是教父院长,那么毋庸置疑,另一个人肯定是某个门诊被紧急叫来的医生。医生的白帽子可以从屏风上冒出来,弦儿猜想他最多不过四十岁,听口音,像是四川来的。

  医生说:“你们发现的时候太晚,虽然目前已经有了好转,但是病人失血过多才导致昏迷。他的血型比较少见,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他的家人?”

  “我刚刚打过电话,他的母亲说不想见到他。”

  “生死攸关也不行吗?”

  教父肯定又把十字架拿出来显摆了,弦儿想,每次他低落的时候都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如此,这个孩子又怎么会来我这里。”

  “血库里没有适合的血,不如从孤儿院找找看?”

  这么做的成功率其实很小,弦儿觉得医生明显是放弃了,要不然他怎么没有多收孤儿院的钱。然后她默默地把门掩上退了出来,咧嘴一笑,她想,放弃一个人的生命很简单,但是放弃一个人是最难的。

  于是那天下午她也被叫到了保健室的外面,各不同的几百个孩子排着队伍抽血。教父给每人都分了一根棒棒糖,她的那份则是一如既往的被大块头的男生抢走,教父又给她些,结果还是免不了被剥夺的命运。他们在走廊上等了几乎一个下午,直到弦儿的血被化验的时候,她看到医生的表情凝重了一会儿,然后朝教父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她被拉进了保健室坐在伊修旁边的病上,接着被黑暗捂住了双眼,有个声音在她的耳边说:“忍耐一会儿,不要怕。”

  针孔尖锐的刺入了她的手臂。

  她的血流进了他的身子里,连在他们之间的管道血液缓缓流动着。然后不久之后伊修醒过来,看见了站在窗前的小弦儿。

  “你在看什么呢?”

  “世界。”

  然后弦儿转身认真的看着一脸空白的伊修,笑起来:“天到了,坟场上的都开了。你说,像不像樱?”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弦儿是这样一个特别的人,当她站在开的樱树下,并且专心致志的眺望的时候,伊修想到了妖。

  他其实并不是什么也没有等到,至少他再次看到世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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