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殿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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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天音院。

  独孤无涧翻身下的时候,百草就醒了,她慢慢坐起来,拥着锦被,眼巴巴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

  “我……什么时候去山寺?”

  一缠绵到都醉,他口中的沐不过是幌子,从池到上,暖情流泻,流泻到她心中慌乱。

  她身不由己,她心甘情愿,她甚至会伸手抱着他宽阔的背,手指抚过他背上深深浅浅的伤疤,心尖一点一点沉陷。

  百草咬了嘴唇,怔怔望着他,如今这般,到底是什么世事什么光景,她已想不明白。

  独孤无涧却留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慢慢穿衣,慢慢洗漱,双手在雪白的热毛巾上,擦了又擦,然后才转过身来,望着上的百草,黑眸清冷,与昨那个眸沉暗神情迷离连手指尖都温暖人的男子,判若两人。

  百草一愣,她真是天真,昨晚一场交易,她如何在心里竟当了真?

  于是她垂下睫毛,语气变得淡漠,“我用一换一个时辰,都还不够?”

  独孤无涧心中一动,脚下移了一步,似乎想走到边去,却又硬生生收回了,声音冷冷一扬:“初一?”

  初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属下听命。”

  “巳时正送百草姑娘到山寺观红叶,午时正回王府大院。不得有误。”

  “是,属下遵命。”

  百草扬起小脸来,惊喜之情全写在一双清澈的眼中。独孤无涧不仅放她出去,他本人也不跟去?真好,真好。

  这些细微神情被独孤无涧看得真切,他却不动声,忽然慢慢踱到边去,稳稳坐下了,盯着百草。

  百草见他坐到边,不由自主地向里面缩了缩身子。

  一只大手伸过来,轻轻捉住她尖尖下巴,逼着她与那双黑眸相对。

  真是个楚楚动人的小人,嘴唇上仍然隐隐有昨的绯红之,竟是瓣一样圆润,难怪夏侯寒捧在手心里当宝一样。十五年前,夏侯寒欺骗他的情义信,十五年后,他侵占夏侯寒的心头宝,如此公平至极,他有什么理由不继续?

  还有百青子,九泉之下可死得安稳?

  于是他心中冷笑了,声音也随之冰冷,“生意之道,诚信为首。你我昨交易,只是看红叶,你若敢有半点其他想法,我独孤无涧在此发誓,天涯海角,也捉你回来,至死方休。”

  生意之道,诚信为首?

  百草凄楚一笑,这就是蒲玉说的爱?于是哑了声音道,“我……想让蒲玉陪我一起去,可不可以?”

  “蒲玉是谁?”独孤无涧眉头一皱。

  “王爷的侍。”

  “你得寸进尺!”她话音刚落,独孤无涧已抽身站起,炯炯黑眸,含了怒气。

  百草沉默,脸一点点淡白,忽然扬起一双隐隐泪光的眼,平静地望着他,“那你要如何才答应?再交易好不好?一?两?……”

  独孤无涧呆了呆,目中怒很快消逝,他垂下眼,冷冷地转身就走,“好。我答应你。午时正,你可记得仔细了。”

  房中清冷,昨那绵暖一室的温情,仿佛是梦一场。

  但无论如何,她终是走出了王府大院,带着蒲玉,没有任何阻力,初一冷着脸走在前面,仿佛一张活令牌,畅通无阻。连她们最担心看见的两个男人,也寂寂消失了,没有突然出现。

  两个王府下人,缓缓关上朱漆大门,门上两个厚重的铜环,与门相击,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肃王府”三个赤金大字,在两个妙曼子身后的头顶上方,熠熠闪光。

  蒲玉微蹙眉心,终是忍不住回头一望。最好的心,最好的年华,还有那双刻骨铭心的凤目,从此杳杳。

  那番残忍的真相,他隐瞒了她多久?他早看得清楚,却一直不肯告诉她,宁愿她一直恨他。

  这荣华红尘,她一直珍惜的情意,却那么脆薄。她一直以为的恨,却是一个怕自己沉陷的借口。

  可是理不清了,只好是结束。

  她回过头,拍拍百草的手,一滴泪落在百草手背上,“好……”

  百草望她一眼,忽然道,“蒲玉,能走多远走多远。”

  原本她仍在挣扎,这样帮助蒲玉逃离,对或者错?可从独孤无涧那句“生意之道,诚信为首”开始,她想明白了,无情的男人,只会施予她们伤害。

  蒲玉微微惊讶。

  抬头却望见初一坐在一辆马车上,悠悠驾驭着两匹良驹,平静地等着她们,“两位姑娘,请。”

  两个天鹰堡侍卫,四个王府侍卫,化为便衣,骑马跟在马车后。

  山寺果然游人如织,火鼎盛。

  百草走下马车,抬头一望,竟是遍坡枫红,绚烂得近乎妖,她低低惊呼一声,心情渐渐好起来。

  师兄说,红叶红到极致,便如火一般燃烧。果真如此。

  而琉璃瓦、双飞檐的山寺,就安静坐落在半山上,有陡峭的石阶弯弯曲曲而上,通往那洗涤尘埃的殿堂。

  顺着客人流,百草和蒲玉慢慢拾阶而上。

  初一和六个便衣侍卫,跟得很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前面两个子的背影。

  初一心中想,但愿百草只是看红叶,他实在不想在她身上用强,带她回去。

  走到半山腰时,蓦然眼前一亮,竟是一大片广阔的空地。空地上聚集了众多的商贾游贩,有卖烛钱纸的,有卖锦囊杂货的,有卖小吃热点的,吆喝之声此起彼伏,客们走走看看,欣欣向荣,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在半山腰上,真是一方宝寺活一方风水。

  百草好不容易出来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暂时忘却了清晨的不快乐,好奇地东张西望,忽然,目光被一处吸引了。

  那是偏北的一棵大榕树下,一个佝偻着背的山货郎正靠着树打盹,脸上盖了一个常见的遮雨竹笠,几乎遮了半张脸。脚下放着一个山货担子,吸引百草目光的,正是那山货担子上挂着的一对布娃娃,不过半个巴掌大小,一个是大红的,一个是黄的。

  “蒲玉,你看见那个娃娃了么?我们一人一个好不好?”百草拉了蒲玉,指向那布娃娃。

  蒲玉一看,顿时心中柔软,百草是想给彼此互留下一点信物么?毕竟就此一别,不知相见何时。

  于是微笑着,和百草一起走过去了。

  初一不动声,带了六个大男人,默默跟去了。

  “老板,这两个布娃娃多少钱?”百草蹲下身子去,爱怜地摸摸那两个布娃娃,抬起头来,却猛然见一道凌冽的目光射来,顿时吓了一跳。

  是那个山货郎斗笠下的目光。

  但那山货郎却忽然咳嗽起来,咳得仿佛直不起腰般,连脸上低低压着的斗笠也没掀开,只沙哑地道了,“五文钱一个。”

  “姑娘,”一直站在百草身后的初一却目一动,盯了那山货郎,“姑娘要几个布娃娃?”

  百草不知初一为何忽然说话,呆呆道,“两个。”

  “好,不用找了。”一锭碎银扔在山货郎脚下,初一飞快地弯腰,扯了那两个布娃娃,递给百草,然后毋庸置疑地冷冷道,“姑娘还要上,时辰可不多了。”

  百草有些不情愿地瘪了瘪小嘴,却高兴地把其中一个黄娃娃递给了蒲玉,欢笑道,“蒲玉,你要黄的,我要红的,不许弄丢知不知道?”

  蒲玉也笑了,手里握了布娃娃,和百草一起转身走了。

  初一心中冷笑,哪有眼见着银子落在脚边而无动于衷的山货郎。他微微感到烦躁,希望百草和蒲玉赶紧去上了,好尽快回王府。

  再走百余步,便真正到了那山寺。

  一跨入大院,便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宁静,肃穆,有鸟语,有木鱼声,有眉眼平和的僧者,有虔诚满怀的客,来来往往如云,却不嘈杂,空气里飘了檀的气味,让人心宁神和。

  大悲殿。

  慈颜圣目的金身菩萨高高端坐,百草跪在厚厚的圆蒲垫上,仰望着那俯瞰众生的菩萨,一时竟迷茫,她今日来,可所求什么?

  自己的自由?师兄的平安?或是其他?

  蒲玉今日穿了青衣裙,长发绾了简单的髻,没有半点发饰。她匍匐在蒲垫上,久久不起。

  “蒲玉,你要好好的。”

  耳边传来幽幽的话音,蒲玉抬起头来,百草果然见她眼中隐隐的泪。

  蒲玉望了眼前这楚楚子许久,忽然心中叹息。她已知道独孤无涧和百草之间微妙奇特的关系,下棋者和棋子?还是爱恨的纠缠?

  “百草,今生我们便是,保重。”她压低了声音,“山西清河州,有座普山,普山上有个茶园,好,我去求支签,求我们来日再相见。”

  说完,她凄楚而感激地一笑,深深望了百草一眼。

  “我去点盏长明灯,蒲玉,希望我没有做错。”百草点点头,眼角含了泪光。

  蒲玉点点头,她已明白百草话中的意思。

  两人都慢慢站起来,一个走向签桌,一个走向点长明灯之处。

  大悲殿是个两面有门的大殿。来的客可从正面拜了菩萨,然后从菩萨背后的大门走出去,继续往里走,再接着拜下一个大殿的菩萨。

  在菩萨左后侧,是签桌。右前侧,则是点长明灯之处。

  所谓长明灯,就是客布施了油钱后,自己点亮一盏铜灯,可许下自己的愿望,也可在灯下的签纸上,写下自己的愿望,保佑自己安康幸福。

  百草手里握着三支细细的,微微有些发抖,几次都无法点上长明灯的灯芯。

  初一炯炯的目光从大殿门口射过来,百草不用转身也知道,初一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半刻。

  忽然,她手一颤,衣袖一抖,竟将一盏长明灯扫落在地,桐油溅了衣裙上,也不知一截断怎么就触了那溅油的裙裾,随着那长明铜灯落地“砰”的一声,百草的裙裾竟忽地燃了起来。

  “火——”子的尖叫声顿时响透大殿。

  “姑娘——”

  柱子般立在大殿门外的七个大男人顿时脸惨变,想也不想地就一起扑了过来,脱了外衣就猛扑百草裙裾上燃烧的一小撮火。

  菩萨左后方,一个青丽影一怔,她无论如何想不到,百草会用这种危险的方式来掩护她,但她一咬牙,飞快地消失在殿后。

  本是不大的一簇火,却因为百草惊恐的东跳西跳,让几个大男人扑得惊惶不已,但终于是扑灭了。

  初一顾不得多想,焦急看了百草,“姑娘,你可有受伤?”

  百草一皱眉头,面容显出痛苦之来,“……我小腿有些疼……”

  初一望着百草被烧坏的一小片裙裾,竟有些手足无措了。他想看看百草的伤势,可他却无从下手,百草是人,还是堡主的人啊。

  此时,一个王府侍卫忽然大惊失道,“蒲玉姑娘呢?”

  初一面一凛,放眼一看,果然不见了蒲玉的身影。

  百草转头望了望,“蒲玉不是说去找大师解签了么?你们快去找找她……哎唷……我腿疼……”

  她转过头来,眼巴巴望了初一,“初一总管,你带我去找大师要点药成不成?我的腿……好疼……”

  初一沉了脸,一指四个王府侍卫,“你们四个,快去寻蒲玉姑娘。”随即又指了两个天鹰堡侍卫,“你们,跟我来!”

  一瘸一拐走出门,一个青衣中年僧人已闻声而至,“施主出了什么事?”

  初一冷道,“烦请大师带路,我家姑娘被火烛烫伤了,急需上药。”

  大殿外,客依然如云。

  百草心中叹口气,蒲玉蒲玉,我们可还会相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