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舫上的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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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玉却沉默。

  长长秋风从窗外吹进房中来,她转过身子,百草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的声音依然清冷,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两个月前,王爷回了一次王府。他在心思亭看书,忽然派人传我去为他煮茶,亭子里只有我和他。我那天煮的是碧螺,王爷一直不说话,我煮完茶要走,他却拉住了我,就在亭子里……”

  “王府敬事房的王嬷嬷不知道那日心思亭的事,没有送避孕汤来。我也没想到,会成现在这样。”

  她转过身来,手已抚在小腹上,眼中有淡淡的温情。“珠玉有孩子后,她告诉了我。我劝她拿掉,她却怎么也不肯。我以前不明白,现在却知道了,他长在我身体里,只是属于我,剜掉会疼痛。”

  她抬眼看着百草,淡淡笑了笑,“我本就是个普通子,以为可以成亲生子平静生活,可是很不幸,由不得我选择。我已经找不到想要的幸福,我想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安静过完余生。这个地方我也很伤心,我想离开。”

  “你的意思是……”百草忍不住惊道,“你要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离开?”

  蒲玉道,“侯门深似海,王府进出,只是王爷一句话。他若不说出,我如何出得去。百草,所以我才想你帮我。”

  百草吃吃道,“我?我……怎么帮你?”天知道,她都想出王府想得要发疯。

  蒲玉道,“你是王府的客人,而且独孤公子爱你。京城山寺的火最盛了,你若说你想去烧烧,独孤公子一定会答应,王爷也不会阻拦,哪怕你要带个伴去。而我只是走失了,又或是被坏人掳去了而已,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她微微蹙眉,“王爷绝不会怪罪于你,因为独孤公子是王爷最好的朋友。况且,王爷也不会在意一个侍走丢了。”

  独孤无涧爱她?百草望着蒲玉,张口结舌,她从何说起?她从何说起?

  独孤无涧要是肯答应她出王府,除非独孤无涧死了吧。蒲玉又是从何时开始算计这件事,而有意识地接近她?可她相信,蒲玉是善良的。

  她怔了半天,忍不住苦笑,道,“我若说我也想出王府得紧,却一直出不去,你会不会失望?”

  蒲玉一怔。

  百草叹口气,“独孤无涧不是爱我,是恨我,他要杀我师兄报仇,没有我这颗棋子,他怎么引我师兄来。”她说到这里,也伤心起来,“可是师兄……师兄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她望望窗外,“他们是天鹰堡的侍卫,他们不是保护我,是监视我。”

  百草说到这里,忽然格外伤心,红了眼睛,唉,她觉得自己也好可怜。

  蒲玉此时的眼神已恢复了清澈,她望着百草,若有所思。独孤无涧的冷漠,是王府上下皆知之事。可是那日独孤无涧脸上的震怒和焦灼,绝不会是装的,可惜百草却没有看见。

  她心中默默思忖,目光一软,泫然滴道,“好,你一定能出去的,求求你……你只要能想法出王府大门,其他的事就由我来安排好不好?我若要保住孩子,就必须离开这里……王爷不是我的,这里也不是我的,只有这个孩子是属于我的,他才会一直陪着我,你明白么?”

  她望着百草,眼泪又流了下来。

  百草道,“蒲玉,你一定也喜欢王爷吧。一个人带孩子会好幸苦。”

  蒲玉忽然冷冷笑笑,“那我该如何?珠玉死的时候,我的心也死了。王爷与我何干?他赎我们,也不过是赎我们到另一个火坑里。若有恩,我也早用身体报完了。”她坚定地看了百草,一指窗外,“我要离开,在这方天之外,重新生活!”

  百草望着她半晌,终于忍不住叹口气,笑了说,“若有一天王爷知道,是我推波助澜,让皇室血脉流落民间,他会不会杀了我?”

  蒲玉淡淡一笑,“谁说王爷有过孩子?”

  此时,圆儿欢快的声音传来,“姑娘,圆儿给你取了披风来,粉的,你喜不喜欢?”

  圆儿活泼的身影跑进来。蒲玉忽然伸出手,轻轻覆了百草的手上,再不说话。

  黄昏时,百草从冗长的梦中醒来,坐了上发呆。

  她吃完午膳后,觉得累,于是睡了一觉。却不想长梦繁琐,有蒲玉的泪眼,有师兄的微笑,甚至还有独孤无涧冷冷的脸。

  她用力甩甩头,圆儿却满脸放光地跑进来。

  “姑娘,姑娘,你知不知道谁回来了?”

  百草茫然道,“谁啊?”

  “独孤公子啊。”圆儿捂了嘴笑,“姑娘不想公子么?”

  百草顿时又好气又尴尬,“他回来关我什么事?”

  猛然想起蒲玉的哀求,于是转动了心思,她怎么从那个千年冰人身上打开缺口呢?

  圆儿又笑着说,“姑娘快起来吧,圆儿为你梳妆。金总管说,今晚王府设宴,水师提督裴大人要来府上作客,王爷还邀请了姑娘去呢。”

  “我也去?”百草瞪了眼。

  圆儿点点头,笑眯眯道,“嗯,听说蒲玉姑娘也要参加宴会呢。”

  “蒲玉?”百草一惊,金玄豫不是不喜欢蒲玉吗?王府后院侍那样多,为什么偏偏点了蒲玉?

  她心中生疑,于是赶紧跳下来,任由圆儿为她梳妆。

  降临。

  今晚竟是好月,一轮圆月悬在深邃的空中,银盘一样饱满丽。

  想不到金玄豫竟将宴席设在一艘漂亮奢华的游舫上,游舫上灯火通明,悠悠荡在湖上,倒影入水,辉煌灿烂。

  人并不多,白衣的金玄豫,黑衣的独孤无涧,还有一个穿了青便袍的魁梧男子,或就是那水师提督吧,身边坐了一个娇小子,也许是他的。

  蒲玉竟已坐在金玄豫身旁,穿着浅紫衣裙,长发用一只白玉碎簪绾了起来,凭添许多妩媚。她很安静地坐在金玄豫身旁,垂着头,露出一截玉一般的脖颈来。

  百草走上游舫,淡淡向金玄豫和那水师提督裴正轩请了安,然后别扭地坐了独孤无涧身边,别过脸望着湖水。

  郁闷,就只剩这个座位,她能不能不坐这里?

  独孤无涧手中握了茶杯,淡淡瞥了身边那明显不愉快的人一眼。她今日穿了淡红的一袭衫裙,绾了云髻,发中插了一朵玛瑙珠,流光溢彩,看上去脸颊如玉,肌肤胜雪。

  百草出现的时候,他又惊又怒,没有他的允许,她如何敢出现在这里?

  不想转头就瞥见金玄豫幸灾乐的眼神,顿时明白,那混蛋唯恐天下不乱,明明知道百草身份特殊,还故意请了来。

  是玩他吗?好,那他就玩按兵不动,何况那人几日不见,还越发可人了。

  那水师提督裴正轩年约三十岁,长得浓眉大眼,魁梧英伟,身边那娇小的子果真是他子,很温婉的样子,小鸟依人。

  裴正轩知道金玄豫二人都是浪荡子,身边人自然不会是夫人,也不多问,举杯豪爽一笑,“今明月当空,酒佳人,多谢王爷如此盛情款待。微臣先干为敬,王爷,独孤公子,请!”

  说完,一仰头,将青铜酒樽中的酒一饮而尽。

  金玄豫笑眯眯望着裴正轩,凤目闪亮,却并不喝酒,道,“这几日让二位费神了。今日本王设宴,都是自己人,裴提督也不必拘泥君臣之礼,只管喝得好,本王就高兴了。”

  裴正轩转眼看了独孤无涧,眼中生出钦佩之意来,语气中肯地道,“独孤公子智谋过人,令在下好生佩服。高丽国炮船图纸传入我朝已三年有余,若非独孤公子慧眼,我等还看不出其中玄机,以讹传讹,真是惭愧。”

  高丽岛国,向来擅水战,而水战却是中土大国的军事弱项。三年前,一张高丽国炮船制图辗转到中土来,金玄豫费尽心思弄到手后,传给水师六部会审此图,以期改进军船制造。

  不想,照着图纸改造军船,外形虽像,功能却未见卓越。裴正轩等人一直深为其苦,而不得其解。

  去年,金玄豫继军马之后,又将制造绝密军船之差巧妙拨到独孤无涧名下。为了改进军船,独孤无涧多次携初一扮成商人,出口长白山老参等稀有药材到高丽岛国,趁潜入其秘密基地观察,回中原后,又屡番实践,终于破解了那张制船图上的玄秘所在,成功改造军船,并分别装上了两种不同规格的火炮,一种射程远,一种射速快,互补不足,大大提升了炮船能。

  这几日,金玄豫和独孤无涧之所以消失不见,也正是日埋首皇家船坞中,忙碌此事。

  金玄豫想到这里,微微一笑,神复杂地望了独孤无涧,心想,三年前他绞尽心机的那步棋,走得可真好。

  叹口气,忽然想,若是他不姓金,会不会没有这么累?

  鼻间传来微微清,他低头一看,看见蒲玉正垂头为他斟酒,他总是马不停蹄,这个会做茶的子,他已很久不见她欢颜,和清澈的眼。他目一深,不动声,伸手去拿酒杯,却触了她纤手,她急忙避开。

  此时,百草听了裴正轩之言,也忍不住回头望了身边的独孤无涧一眼,智谋过人?仿佛是。反正她从来都在他算计之内。

  独孤无涧却是平静如常,淡淡举杯:“裴提督言重了,我只是负责造船而已。若论征战,裴提督应是皇上的左臂右膀,当仁不让。”

  金玄豫顿时哈哈大笑,几巡酒水下来,宾主尽欢。

  此时,圆月也慢慢移至当空,月光越发明朗,放眼望去,湖上波光粼粼,印了璀璨灯,好不丽。

  百草忍不住望了金玄豫身边的蒲玉,她一直安静,只是乖巧地为金玄豫不断斟酒,她身边那白衣男人,笑容俊朗,奕奕有神,月之下,二人竟恍如璧人。

  百草心里叹口气,想不到金玄豫是那样心如冷铁的男人,一定不会知道,有子爱他,却已不在世上,有子爱他,却心死入尘埃。

  她却不知,自己这副略微忧愁的模样,却被一脸清漠的独孤无涧收入眼中。

  “怎么,每逢月圆倍思亲,想夏侯寒了?”那低哑而邪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百草一惊,转头看那双黑眸近在咫尺,一时恼火,又顾虑出府一事,只好压抑了,忿忿抓了桌上的茶杯来喝茶。

  却不想一口喝进,辛辣至极,被迫吞了下去,一条火线烧到腹间去。谁把她面前的清茶换成了烈酒?

  纤眉一跳,果然瞥见独孤无涧眸中促狭的笑意,那混蛋又捉弄她!

  百草气得手指都发抖,一赌气,干脆喝了整杯酒,恨恨瞪了他。

  对面的蒲玉却垂下头,不为人知地轻轻一笑,她知道,只要百草开口,一定有办法让独孤无涧答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