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年有昆在船上。
年有昆是个大人物，大到只要在长江边说出他的名字就可以击退水贼的地步。因为这条河是年帮的地盘，而年帮则是年有昆的地盘。他的名声虽然很响亮，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却渺渺无几，所以江湖传闻说他凶神恶煞，面黑如炭心狠手辣，是个十足的大恶人，因为要控制这样大的一个帮会，如果不是长了一副对得起这个权力的皮囊的话，实在是很难的。
但只是传闻而已。
刘三爷是少数可以见到年有昆的人之一，他当然知道年有昆其实是一个很和善的中年人，相貌也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可怕，他只是个普通人，比别人特殊的，也许就只有气度而已。
年有昆就在他的对面，坐在椅子里，那把椅子是刘三爷为自己定做的，铺了虎皮，靠背很缓，靠上去的时候椅背的弧度和脊椎骨完全的契合在一起，虎皮温暖而舒适。坐上去之后就像是躺在温泉里，刘三爷常年的住在船上，有一大半的原因是这把椅子，这椅子哪里都做得出来，但是却不是哪里都有船可以摇摆。躺在这椅子上的时候，就像是躺在摇篮里。刘三爷喜欢这样的摇动。
可是年有昆却不怎么喜欢。
他甚至不会坐这样的椅子，他在上面坐得笔直，所以船身摇动的时候他也跟着摇来摆去，样子很是不适，刘三爷好几次想要提醒他正确的坐法，却又鼓不起勇气，所以他只能这样战战兢兢的报告着三个月来的所有事情，而年有昆则像个摇来摇去的钟摆一样认真的听着他的汇报。他是个极认真的人，一入神之后，摆动的不适立刻就消失了。
所以刘三爷报告完了之后，他还在椅子上来来回回的摇摆着思考。
“莫红残不愿意还钱？”在刘三爷小腿开始发麻之后，他终于缓了过来，皱着眉头道。
“没有，她只说会在三个月之内还钱。”
“她对你拔剑了？”他略略的拔高一点音量问道。
“是。”
“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年有昆俯下前半身，盯着他道。
“我不是她的对手。”刘三爷垂下眼帘，盯着脚尖，极力的让自己站的挺直。
“动起手来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刘三爷垂下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算了。”年有昆叹了一口气，“最近凌家有什么活动？”他晃荡得够了，终于躺倒在椅子里面了。
“没有，但是凌家家主到这里来了。”
“还没有……”年有昆刷地坐直，“等有了我们就全都被人大卸八块丢到江里面喂鱼去了！”他刷地站起来，回头一脚将那把舒服的大椅子踢成一堆碎片，厚实的虎皮上扎满了尖细的木头碎片。“三爷你这个椅子真是好货，但是我想不到的是你居然能被这把椅子打败，成了一个没有勇气没有眼光的废物了。”他生气起来了，却依旧不是声俱厉。
刘三爷抖了一下，“我立刻去办。”说罢转身便要走出船舱去。
“办什么？”
“莫家……”
“你能打过凌建勋不？”
刘三爷怔了一下，“我们要和凌家开战？”
“你以为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年有昆叹了一声。“三爷真实糊涂了，养老去吧，我会找人来接替你。”刘三爷怔怔站着，不知道要说说什么了。
年有昆走了两步，来到他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苦苦的叹一口气道：“对不住三爷，此事关系到上下几千人的口中食，我对你发态度了。这些年真实辛苦你了，好好的找个地方安度晚年吧。”
“但是莫家……”
“我亲自去做这件事，三爷放心。”
刘三爷嘘了一口气，“如此，多谢帮主了。”
年有昆暗暗的叹了一声，越过刘三爷，向码头而去。“帮主现在就要去找莫家？”刘三爷却追上来，问道。
“不用去，我已经来了。”莫惊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刘三爷闪电一样扑出一丈，转身提势，将年有昆护在身后。
“三爷，我要杀人，就算你在前面也不见得能挡住，而且你现在已经不是那边的人了。”莫惊风倚在桅杆上，嘴边的笑容干净明朗。“我说的对吗？年帮主。”
年有昆已经拔开了刘三爷。“果真虎父无犬子，莫小哥来这里，是来还钱的吗？”
“帮主看我像是有钱的样子吗？”莫惊风裹着黑的披风，随风在桅杆上摇摆。“不过年帮主，你也不像是去我家要债的不是吗？”
“年某还真是去要债的，不过莫小哥似乎吃定了我了。”年有昆哈哈一笑，又恢复了之前平常中年人的模样。
“你要的不是钱对吧？”莫惊风跳下桅杆。柳絮一样落在年有昆面前。“不知道年帮主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给我。”
“莫小哥想要什么？”年有昆一样的笑起来。
“莫家的一切。”
“莫小哥，你来错地方了。年帮就算是要放高利贷给你，也拿不出足够抵挡你家家业的银两来。”年有昆淡淡的道。
“你收光了莫家的几乎全部家产，都去了哪里？”莫惊风冷笑。
“年帮虽然是这千里长江上的地头蛇，却不是干无本买卖的强盗，做生意的人，总是会有赔有赚的。”
“那年帮主的意思是你赔了？”莫惊风双手抱胸。“不知道谁赚了？”
“莫小哥不知道？”年有昆哈哈大笑，“小哥儿，你不是掌家的人，何必到这里来胡闹。还是先回家去跟你学上几年吧。”他笑罢，转身便要下船。
莫惊风大怒，单掌一引，伸手便拿他手关节。
“放肆！”旁边的刘三爷大喝一声，并出双指，闪电般点向他的曲尺，莫惊风却依然不退，手掌下移，爪向年有昆的手掌，食指所指，正是他的劳宫穴。而左手闪电般探出，食中二指叉开，直取刘三爷双目，逼得他回手格挡。
刘三爷如他所愿的回手后退，而他的手也抓住了年有昆的手掌。
“原来年帮帮主也不过如此。”他暗想，食指加劲，扣向年有昆的劳宫穴。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有过去，年有昆的手掌突然缩紧，一把抓住了他伸出的手掌。
他只是半轻不重的握着，然后漫不经心的抖了一抖，像是抖动一块湿了水的布匹一样。莫惊风成了那块布，波浪一样的力道沿着手臂一路向上，到肩上时已经变成了一堵无坚不摧的墙。
他松开了手。
莫惊风大风中掉落的树叶一样撞在一丈外的船舱栏板上，轰一声撞出一个大洞，软软摔进了船舱。他口中喷处的鲜血在甲板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线。
“提他出来，跟我去见他的。”年有昆甩甩手道，身边的一个人立刻将不省人事的莫惊风提了出来。年有昆淡淡的叹了一口气，摸摸他的头，缓缓道：“谢谢小兄弟了。”
刘三爷跟在他身后要下船，年有昆却将他拦住了，“年有昆不是食言之人，三爷去吧。”
他整整衣袖，悠悠的走过码头，江上的风刮着他满是沧桑的脸，翻飞起他一身的麻布长衣，竟然生出几分出尘的飘逸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