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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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前。

  马车行到巷口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以往这一条总是站满骏马的巷子,突然间变得空空荡荡,两边的墙上都长出绿绿的苔来,森森映着莫红残的脸,半个月没有好好的休息一下,眼睛周围的青蔓延到整张脸上,一片死气。

  但她还是笔直的站在了门口,嘴角的大水泡已经破裂,留下一片醒目的褐的疤。但清丽的风采却依然还在眉头盘绕,依依的显出昔日的光彩来。

  她在车前站了片刻,仔仔细细的将这个小巷子看了个遍,这才撩起帘子,把一个小小的坛子抱在怀里。然后轻轻的唤醒依旧睡意朦胧的弟弟,将他扶下车来,赶车的老汉低低的叹一声,沙哑着嗓子道声保重,甩了甩鞭子,马车也不掉头,慢慢的退出巷子去了,马蹄踏在青石地砖上发出的声音像远处的鼓点,空空的回荡在巷子里。

  莫府。

  莫红残仰头将这两个字来来回回的看了两遍,这才低下头来,对着已经长到自己肩那么高的弟弟笑了笑,沙沙的道:“到家了。”

  少年的弟弟抿着唇,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默然无语。

  “好好的记住今天,这是我们莫家的大日子。”她摸摸他的头,轻轻的推开门,老管家齐伯正在扫地,转头看见他们时,便那样拿着扫帚,怔怔看着他们走过天井,走进堂屋。

  莫红残将那个小坛子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环视周围,发现屋子四周墙上的字画已经尽数不见,只余下灰的墙,阴沉得像个漩涡一样将人的眼光吸引进去。

  老管家也跟了进来。“三天前年帮来要过债,把家里面的字画全都拿走了。”他是见过世面的人,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带着那个年纪的人特有的沧桑和沉稳。

  “我们欠他们多少?”莫红残没有坐下,只是盯着那个坛子,淡淡的问道。

  “按照三个月前的物价算,我们从他们手里倒过来的粮食折合成白银的话,还欠他们十三万两。”

  “把码头的两间当铺抵给他们吧。”莫红残挥手示意弟弟去休息,但倔强的少年却一直站在身边不愿离去。

  “已经抵押给他们了,老爷去的时候拿走的粮食,还有带去的人的安家费都算在里面,一共是四十万两,我们抵给他们三个茶庄,两间当铺,现下只留下码头和一个茶庄了。”齐伯的声音古板得像一块磨石。

  “就算把这些都给他们,一样不够。”他缓缓道。

  莫红残抽起嘴角,怪异的笑了笑,道:“辛苦齐伯了,您去休息吧,下面的事,我来处理。”“我去把外面的树叶扫干净。”齐伯拖着扫帚,慢慢的走出门去,快到门口时却又忽然回过头来,沙哑的道:“余下的东西全是支撑这个家必不可少的,要慎重,小人老了,不能再为分忧,凡事自己做主。”

  “齐伯!”莫红残陡地转过身来,见到的却是老人木然的脸。“原谅,我无法再帮你了。”

  “为什么?”

  老人默默的伸手入怀,拿出一面手帕来,上面黑黑的都是干涸的血迹,他苦苦的笑笑:“我已经没有时间和力量了。”

  长长的一个月,莫红残都坚强得像一块石头,但此时终于成了一条没有支撑的藤条,她软软的跪倒在地,积蓄了一个月的泪水终于决堤而下,老人默默走回她的身边,轻轻的抚摸她干燥得有些蓬乱的头发,任由她大声的哭泣。

  “真是抱歉,我本可以阻止老爷做这件事的,但是当时被那些事冲昏了头脑。”

  莫红残大声的哭泣。

  老管家默默的站着,不安慰,也不掉泪,好像早已麻木了。

  “我要走了,。这些年来承蒙莫家收留,想不到最好却不能为分忧,真是抱歉。”他默默立了三炷光景,终于放下那把拿了近三十年的扫帚,缓缓出门而去,莫红残水流入海一样的平静下来,在他身后扣下头去,老人推开门,又小心的关上。

  家里就剩下两个人了。

  莫惊风始终默默的站着,冷冷看着自己的还有将自己带大的老家人。仿佛什么都与他没有关系。

  莫红残站起身,将他的衣服细细的理好,“去洗个澡,好好的休息吧。”她突然又回复了原来的沉静了,从十五岁起,她就一直这样沉静,就算夫来提亲时,她斟茶的手都不曾抖一下,她似乎就会那一种表情,无论是脸苍白还是发青,都是那样的,什么都不挂在心上的淡然。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喜欢你。”沉默的弟弟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要细细的记住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连头发都要算到里面去,他是我们的仇人,从这个时刻开始,他是我们活下去的理由。”莫红残并没有因为他唐突的言语而发怒,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但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年幼的弟弟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相符的低哼,转身走回内堂去了。

  莫红残走到天井里,在梅树下刨出一个酒坛来,然后又跑回堂屋拿了一个小碗,坐在屋檐下,给自己一碗碗的倒满酒,然后整碗的,接二连三的喝下去,上好的儿红,已经埋下去八年了,烈还没有完全去除,喝起来像是掺了水的烧酒。但不像久藏的就那样让人容易醉,所以喝起来虽然辛苦,却不像好就那么不好控制。

  莫红残清楚的记得那个下着大雪的冬天,那个人从外面一次又一次的在大门和天井之间来来回回的搬酒坛的情景,那个时候她围着貂裘,在雪地里看着他快活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的跑来跑去,然后把天井里所有有土的地方都翻个遍,把那些酒坛一个个的放下去。

  他狡黠的笑,“我们成亲那一天会有很多客人呢,得好好的准备准备才行。”那年他十六岁,而她只有十四。

  他们都没有准备好,后来过了七年,他们依然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

  现在他们没有机会再去准备了。

  他永远都不会再来了,不会再出现在这个门里,那些被他埋在这里的酒,他也永远都不能再喝到,他把它们都留给她了,喝了半坛之后,她悄悄的生出怀疑来,也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不会在一起了,这些东西,仅仅是为了在他离去之后她能排遣寂寞而已。

  他早就知道,有一天,他们会变成仇敌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