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村店中试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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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谈看荒司对这吵闹声颇感兴趣,便提出过去看看。荒司却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春谈不要说话。两人便悄悄地快步走到湖对面。

    湖对面数十丈之外有一家小食肆。此处偏僻,不算得市坊,这家小食肆平日里一天也就十来个客人,都是匆匆赶路的长途旅者,在此处简单地填饱肚子,方便继续往前走。

    荒司他们隔湖听到的争吵声,正是从这家食肆里传出来的。一个行商模样的中年人左眼黑了一大圈,像是被人打伤了。他正攥着一个青年男子的手腕,面红耳赤地骂:“你以为大隋没有王法了是吗!你这样当街打人,我定要送你进大牢里!”

    青年男子紧绷着一张脸,冷冰冰地说:“放开。”

    中年商人脖子一梗:“不放!跟老子去找官老爷评评理!我走南闯北二十多年,宫里头皇帝都换了几茬,何曾见过你这样张狂蛮横的小民?老子就算是赔上所有家当,也要让官老爷治你的死罪!”

    青年男子二话不说,提起另一只拳头,对准中年人右眼又砸了一拳。

    中年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捂着刚受伤的右眼连连后退了几步。他捂眼的手一放开,众人都忍俊不禁,原来两只眼都黑了一圈,煞是可笑。

    “小贼!老子今天必须替天行道!”中年男子又气又羞,还要冲上去和青年男子扭打。众人见他伤得也不轻,赶忙拦着他。店家也上前劝解:“客官消消气,当初也是你动手在先,给我这个老伙计一个面子,可别再和这些愣头小子计较了吧?”要是继续闹下去砸坏了桌椅,他可得心疼死。

    这世道不安宁,生计艰难,明天的皇帝不如今天的桌椅板凳可靠呢!

    中年男子气咻咻地,胸膛起伏不止:“让他给老子赔礼道歉!”

    众人一心想息事宁人,回身望向青年男子,本想劝劝他过来道歉。可一见男子那活阎王的模样,神情比庙里的菩萨还硬三分,浑身杀气逼人,背后的长剑也绝非善类。

    于是,众人瑟瑟地又回过头劝中年男子:“算了。”

    中年男子冷笑道:“你们也尽挑好劝的来劝,这世道还有没有好人?”

    荒司缓缓走进食肆之中。再不出手,这场热闹可能要以拆房子做收场。他还不想那个人如此惹人注目。

    众人只觉得眼前豁然明亮,荒司身上仿佛有比阳光更亮的气质。

    荒司笑着说:“路过贵宝地,听到有人说世上没好人了,便进来看看。”他说完,转身看了一眼青年男子,微微一笑,点头行礼。青年男子不曾看他,只盯着中年人。

    店小二嘴快:“公子快来评评理。这客人和他朋友一起喝酒,说起女人的事。这客人就说自己走遍万国,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他已经对女人不感兴趣,也不知道是不是爱男子。他朋友也一时兴起,便说你找个男子抱一抱,看什么感觉。这客人转身就抱了这小哥。小哥挥手就是一拳!哎!梁子就结下了!”

    荒司不由得对中年男子起了敬佩之心,春谈也一脸惊讶地看着中年男子。不过,她没有荒司那般收敛的心思,她心直口快地说:“你真行,这种牛头马面黑脸判官,你也敢抱。”

    众人见她得罪那青年男子,倒抽一口凉气,都纷纷离她远一些,生怕青年发起火来殃及无辜。

    店家苦着脸摇头,今天是什么日子,神仙都来他这小破店里打架?

    青年的目光始终咬住中年男子,没有顾及春谈和荒司。

    荒司走到青年面前,打开折扇,在青年身边摇了几下,诚恳地说:“给我个面子,这事你打完他就算了吧。”

    中年男子也大声嚷嚷:“都是男人,抱一抱,打个趣,怎地了!你毛什么毛!是不是男人!”

    “她不是男人啊。她是个母夜叉,你真是好胃口!”春谈没好气地说。她已经认出来,这青年便是前几天的判。

    今天她又做了男子打扮。真是莫名其妙,故作神秘。不知道为何,春谈见到判第一眼,便十分讨厌她。

    “啊?”除了荒司之外,其他人都惊呆了。

    中年男人讪讪地说:“没看出来。你咋不早说……”

    荒司干咳一声:“也无关男女,你就是抱错了。哪怕她是男的,你也不该抱。”春谈瞟了荒司一眼,她原以为荒司喜欢判,想不到他对判说话还挺缺德的。

    判这才扫了一眼荒司和春谈,冷冰冰地说:“多嘴。”

    荒司见判转身要走,赶紧上前拦住:“判,荒司有事相求。”判照着荒司的眼睛抡拳头,荒司头一偏,躲开了。随后,愣了一下,他又定在原地:“如果打我你才肯跟我多说几句,那你打吧。我要问的事和这场雨有关,它是不是能起死回生?”

    判抡出的第二拳,停在荒司右眼两分之处,拳风砸得荒司有些疼。她眯起双眼,阴沉沉地说:“你还知道什么?”

    天上的雨下得更大了。

    张若虚站在太常卿府的花园之外,冷眼看在花园亭子中听雨赏花的刘灼、六夫人和刘簇。一家人温情细语,都穿过雨声飘进他耳中。

    “簇儿,你尝尝这个杏花糕。你最爱吃的。”六夫人温柔地夹起一块杏花糕,放进刘簇口中。刘簇皱起眉头,吐出来:“拿开!”

    六夫人闻言,赶紧挪开了刘簇面前的杏花糕。刘簇突然按住六夫人的手:“慢!这花哪来的?”

    往日活泼天真的孩子,像个暴戾无常的大人,六夫人心中满是担忧。失而复得,她只说是孩子在黄泉路上受了委屈,过些日子便会像从前一样。“这些花都是在城郊之外摘回来的,新鲜送到府里。”

    刘簇没说什么,放开了他母亲的手。

    刘灼在一旁,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着荒司说过的话。“重新活过来的,还是你的儿子吗?”这句话像一道阴影,笼罩在他心上,令他寝食难安。

    张若虚看着有些狰狞的刘簇,和疑心重重的刘灼,转身凭空消失了。刘灼只觉得背后发凉,忍不住抬头四处搜寻,除了他们一家三口,近身再无其他人。

    到了半夜时分。刘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望着黑洞洞的房梁顶,耳边尽是房外的潺潺雨声。六夫人今夜不陪他,陪簇儿睡了。簇儿白天的异样,让刘灼难以释怀。他此时非常后悔,反正簇儿都已经活过来了,张若虚已经没那么重要,他怎么一时糊涂,为了张若虚而赶走了荒司呢?

    真是马失前蹄,关心则乱。他实在睡不着,起床披了件衣服,打开房门,叫来家仆:“你让魏管家来一趟。”家仆领命离开。想到魏管家过来还有一段时间,他又拿过一把伞,独自撑着往刘簇的房间走去。

    此时刘簇的房中,六夫人有惊又累地忙活了一整天,到了后半夜疲乏得很,睡得沉沉地。刘簇却无声地睁开了眼。黑暗之中,他不大的双眼中,闪着微弱的绿色荧光。他伸出手去查探六夫人的鼻息,手上竟长出了紫黑色的长指甲。

    这哪是一个几岁孩童的指甲,分明是百岁老人的。

    长长的指甲顺着六夫人的脸颊,划向她的脖子处。刘簇的眼中突然凶光大盛,指尖对准六夫人的脖子插下去!

    “笃笃笃。”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刘簇毫无防备,停了片刻,再度把十指插进六夫人的脖子。

    两条细细的红线闯入房中,像两条高昂怒首的火龙,缠住了刘簇的双手。细细的红线有千钧之力,刘簇竟挣脱不了。刘簇此时像被激怒的野兽,喉中发出“嗬嗬”声。很快,那缠在他手上的红线竟生出一股力量直达他喉咙,像一双手紧紧地扼住他脖子,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怜儿,睡了吗?”刘灼在门外低声喊六夫人的闺名。

    六夫人依旧熟睡着,她实在太累了。梦里,她又回到刘簇刚出生的那段时光,摇着摇篮哼着童谣,她一颗心全扑在刘簇身上。她全然不知,自己心爱的幼子狰狞着脸,手在她脖子咫尺之间,再往前一些便能杀了她。

    “怜儿?”刘灼又叫了几声,见屋里始终没有反应,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闩上了。他低着头想了片刻,破门进去之后,要如何跟怜儿解释?说怀疑儿子已非原来的儿子?怜儿还能受得住再一次落空的打击?

    或许,或许找到荒司,还能有别的转机?刘灼又匆匆掉头回到自己的卧房,看到前来等候多时的魏管家。刘灼吩咐:“全城去找白日里的荒司先生,无论如何要把他请回太常卿府。另外,准备官服,今夜我要去灵台查看,或许明早要面见皇上。”

    魏管家见主子大半夜要上灵台,知道事情严重,连忙点头。

    此前,他跟着主子十多年,唯一一次见到主子毫无征兆要赶去灵台,还是前朝静皇帝遭逼宫之前。当时,主子突然心血来潮,赶去灵台,连等三天,等到一颗彗星。如斗大的彗星划过天空,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天幕上奔走十二天,才堪堪熄灭。

    主子下了灵台,回到府上,一语不发。刚巧,当今皇上、当时的国公暗中来问天命之事,主子便告诉国公:“彗星授柄于将,扫帝座。”国公大喜,问:“将星可成为新的帝座吗?”

    主子恍惚了片刻,点了点头。

    不到一年,周皇室所依仗的势力病的病,瘟的瘟,性情大变的,销声匿迹的。静皇帝左右失援,孤家寡人,最后便禅让了。

    主人也因推算准确,一步登上最超然于群臣的太常卿之位。

    但只有常年倾听主人自言自语的魏管家知道,那颗不在任何测算图内的彗星,正好划过了大多数周皇室势力所在之处。彗星乃天外来客,必然会给其他星野辖地带来难以预料的变数。而这种变数,通常都不是好事,不是饥荒便是瘟疫。

    主人见静帝大势已去,根本无力同时应对各地变数和隋国公,隋国公又不甘久为人臣,双方血战在所难免。

    与其告知静帝和他的势力人马做戒备,导致周人再次卷入静帝和隋国公的战祸之中,不如瞒下来,让占优势的隋国公尽早结束那暧昧的摄政,安定下来。

    魏总管见过许多刘灼的丑事和荒唐,但他始终对刘灼忠心耿耿。他的心中很难装下所有的事,加以计算,看能否算出主人是好是坏,他只知道平庸愚钝如自己,帮刘灼干活心甘情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