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直下到午后都未曾停歇,铺子里的生意不多,想起前几日七姐的督促,顺子便抓了一幅字帖,在柜台上老老实实临摹。奈何顺子的基础太差,根本不得其法,一个时辰写下来,那一幅字还是写的歪七扭八。金秀才整理完账目见到这边情形,从前的职业病便犯了,完全没想起来顺子是这铺子的大掌柜,是他如今的顶头上司,竟在一旁指点起顺子怎么写字了。
而顺子也压根没想到两人身份差距的事情,本就因着字写得不好头疼,一听旁边有人指导,便也规规矩矩的照着金秀才的指导改正。
“握笔的姿势不对,手指不可太用力了。”
“那...那我轻点?”
“这字帖并不适合你。你的基础太差了,这幅字帖不适合你,我家中又几幅学童启蒙的字帖,明日给你拿来。”
“是,先生说的是!”
许是金秀才为人师表时日久了,教书时再带属性威望,惯来在人前不着调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油腔滑调痞子样的顺子,这会儿功夫已经被训的服服帖帖。
两人一个越教越严厉,一个越学越心虚,完全没有发现整个铺子里的气氛都变了。
邵东武和铺子里的一众伙计,从起只见过李大掌柜做事雷厉风行,处事圆滑老练,说话八面玲珑的样子,打心眼里都觉得李大掌柜是个了不得的厉害人物。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掌柜竟然会有这样老实又乖巧的一面,一时间,不由都对新来的账房先生肃然起敬。
能把李大掌柜像训孙子一样训斥,能不让人敬佩吗!
顾七原本并没想到这点。
外头雨大,今日无事,顾七便在后厨教魏娘子和卢娘子两人怎么制作红油,又依着红油的用处,与她们说了几样辣菜的做法。
因食材不够,许多菜式都没办法现场演示,最终只做了一道红油小面。红油小面色泽红亮,爽滑带韧,咸鲜香辣,看着用料不多,但吃起来却越吃越爽利,越吃越上瘾。要说卢娘子和魏娘子都是此间行家,只一尝,就知道这面吸引人。见顾七将这面的做法仔仔细细全然不保留的演示给她们看,心头越发感激。
将厨房交给魏娘子几人,顾七刚走到铺子里看到就是金秀才一边耐心的帮着顺子改正握笔姿势,一边讲解临摹字帖的要素,时不时还训斥几句,而一旁的顺子却是老实点头,一点不敢反驳的样子。
顾七也是这会儿才想起来,既然金秀才原本就是在书院里教书的先生,一事不烦二主,正好可以让他帮着顺子重新开始读书识字,再则金秀才做账理账也是此中好手,之后顺带可以一并教了顺子。
其实之前顾七便让顺子去城里找找适合教习他们几个先生,顺子也去找了几次,只是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如今既然有了金秀才,看这样子金秀才愿意教,顺子也愿意学,如此,算的上是一个意外之喜了。
顾七没有打扰两人的教学氛围,一直到夕阳西下、华灯初上,铺面打烊关门,顾七方才重新将金秀才叫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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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七是知道顾大年口中周家后院的那棵梧桐的,只可惜早两年就掉光了叶子如今更是枯的看不出了样子了。若不是年岁太久那些错杂的老根都扎的太深,只怕早就被逃难到镇上饿疯了的灾民给刨了吃的精光。
至于梧桐边上那个刻着周字的老井三年前就干了水,如今黄土都快盖过半了。
眼看着快过了晌午,顾大年依旧在一旁絮絮叨叨问东问西,顾七自顾自的烧着火也没作答。好在顾大年也不在意自家闺女回不回他话,他只是觉得有些话堵在胸口不说说他心里难受。
其实顾大年前头就相信了闺女说的话,知道周家是真的要逃,也知道自己劈了一日的三捆柴定是卖不出去的。
可是有些事就是如此你信归信却一时半会儿就是接受不了。
顾七知道顾大年是心里头难受便也不打断他由着他念叨,只等锅里的野菜叶子炖树根煮透了煮烂了才道:
“爹,树根煮烂了。咱先垫了肚子,等下午我我就将这三捆柴背去周家问问。他们若还要便留下若是不要了,我再去别家问问”
“要是卖不出去可怎么办?”顾大年蹙着眉焦心道。
“不管卖的出卖不出,明儿个咱都得走了”顾七将锅子里的树根汤盛了一碗给顾大年,又往里头多填了两勺野菜叶子。
“又要走,咱这是要往哪里走也!又能走到哪里去吆!"顾大年说着不免哀声叹气起来,他们已经走了三个月了从顾家村走到柳县,又从柳县走到如今的临平镇,都走了大半个渝州府了,怎地还没走到头呀。
“哪里有吃的就往哪里走,哪里有活路就往哪里走。”顾七的声音有些空,好似不是在说给顾大年听而是在说与自己听:
“临平镇上的住户如今已经空了六七成了,若是老天爷还不下雨,只怕临平镇外的小安河也撑不上几个月了。
爹,山脚下的树根前几日就被灾民挖光了,就是这临平山上的也所剩无几了,明早定是要走的。”
“可不是,想活着就得走,眼瞧着走到阎王殿那天也算是到头了。”
这种丧气话顾大年不是第一日说了,顾七从穿来那日起便断断续续的听着顾大年说着这样的话。如今三个月过去,却也没瞧见顾大年有一星半点轻生的念头,每日里自己煮的树根野菜汤他也都是喝了大半,这才骂骂咧咧的将剩余的拿给自己。
这不,顾大年一边沮丧的骂着贼老天,一边却是手脚麻利的将锅里的叶菜叶子树根烫都刮拉个干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