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小学校,一共有三位老师,她和黄玉贵,还有一位家住本村的女老师,可能都是身在异地他乡的原因,她觉得和黄玉贵老师平时很聊得来。
她没想到,黄玉贵一个农村人,谈古论今,知识丰富,尤其是他那与众不同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农村人。
黄玉贵似乎很喜欢和她聊天,两个人在一起,总有话说,村里的那个女老师,看她们的眼神都有些异样,她也觉得,和黄老师过于亲密,怕别人说闲话,毕竟黄老师是结了婚的人。
她刻意躲着他,可越是这样,她的心里越放不下他,控制不住的偷偷的看他,可每次都发现,黄老师也正看着她。
难道是我喜欢上他了?她在心里悄悄的问自己。这可不行!他可是有妇之夫!
终于有一天,那个女老师去上课,办公室里就她们俩人,黄玉贵竟大胆的说,他喜欢她!
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从那以后,他们俩多了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
那天,黄玉贵脸色凝重,唉声叹气,她不解,忙问他是因为什么?难道你妻子知道我们的事了吗?
黄玉贵摇摇头:“我离开家三年了,三年中,一次家都没回过,不敢回去,每天都在想念家里的父母,他有个姐姐,早年嫁到北京,家里再无兄弟姐妹,就剩下父母在家,还不知怎么思念他呢!”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她不解的问。
黄玉贵就把他怎么到这边来,帮村里买机器,联系副业,怎么丢的钱,不敢回家,沦落街头,怎么遇到谷正南,和她结的婚。都统统说了。
她听着,皱着眉,思考着怎么能帮他。
回到宿舍,她辗转着,睡不着,突然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向家里人借钱,理由是只要家里能拿出两千块钱,她就可以不用去边疆。
她瞒着黄玉贵,跟父母商量,怎么能凑上这两千块钱。
两千块!那可是不少钱呀!她父母也是愁的直哭,她有两个哥哥,都去了边疆,父母实在舍不得她这个女儿,一个女孩,去那么远的地方,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她的父母,几乎借遍所有的亲戚,又拿出家里的积蓄,才凑了一千,后来,她的一个远房表哥,从南方回来了,听说在那边做买卖,挣了点钱,她父母去求他,竟一下子借了一千块钱,她父母喜出望外,钱凑齐了,女儿可以不走了,能常回家看看。
其实,她这个表哥借钱给她,也是有用心的。别看她现在这么胖,年轻时身材苗条,可是个大美人,她表哥从十七八岁,就暗暗的喜欢上她,这次从南方回来,手里有点钱,就是想找个机会,提亲。
黄玉贵看到这一打打钞票,吓得眼都直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是我父母借的,这样你就可以回家了。”她莞尔一笑,没有跟他说父母为了筹到钱费了多少周折。
可就在黄玉贵拿着钱,想要回家的时候,她的父母让她回去相亲,对象就是她表哥。
对于她来说,这个消息,比让她去边疆还可怕!
她不喜欢这个表哥,人长得又黑又矮,尖嘴猴腮不说,还油嘴滑舌,要不是这次他借给她钱,她对这个表哥,真的没有一点好印象。
她恍然大悟,原来表哥借钱给她是有用意的。她哭着,和黄玉贵说了这事,两个人一筹莫展。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带你回家,咱们结婚!”听了黄玉贵这话,她好像吃了定心丸,心里立刻舒畅多了。
就这样,两个人悄悄的回到了黄玉贵的家。
黄玉贵的父母,想儿子都想疯了,天天想,夜夜盼,应着给村里去买机器,怎么就一去不回,没了音讯,难不成身上带那么多钱,让人给害了!反正是不往好地方想。
后来听村里人传,说黄玉贵带着钱跑了,甚至还有人在当地见过他,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老两口不相信,儿子不是那种人,还好,村支书挺相信黄玉贵的,想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后来村里大队又派了两个人,打听黄玉贵的下落,才知道他把钱弄丢了,可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兴许是不敢回家吧。黄玉贵父母整天以泪洗面,度日如年。
快三年了,儿子突然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漂亮姑娘,那高兴劲儿自不必说,村里的钱还上了,也不怕别人再说闲话了,赶紧操持着给儿子办婚事。
可老两口哪里知道黄玉贵在外面已经有了妻儿,这事,黄玉贵和郝平半个字都没敢说。
两个人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高高兴兴过起了日子,可心里能放得下吗!
黄玉贵想起沧县的娘俩,彻夜难眠,郝平也是惦记着家中的父母,想象着表哥,和亲戚们堵着门口找父母要钱的样子,多少次在梦中惊醒。
“咱们把孩子悄悄抱回来!”黄玉贵的眼睛凝视着天花板,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
郝平吃了一惊,暗想:“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能生孩子吗?难道他还想回到那个女人身边!”
“我们,我们已经对不起她了,再把孩子抱来,她受得了吗?”郝平试探着问。
“她早晚得嫁人,带着孩子,是负担,我的孩子,我一定把他养大成人。”黄玉贵说这话时的眼神,让郝平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突然觉得,她在黄玉贵心中的地位,比她自己想象的要低。
就这样,他们做了周密的计划,偷偷的把孩子抱来,又谎称是他们俩生的孩子,一直由郝平父母带着,黄玉贵父母凭空的得了个大孙子,乐的合不拢嘴,万没想到,其中的隐情。
郝平没敢回家,给父母写了封信,简单的说了她的情况,告诉父母千万别来找她,过一段时间再回去看他们,寄信的地址,是三十里外的薛营,没敢留真实的地址,怕被她表哥发现。
胖阿姨把以往的经过讲述了一遍,谷阿姨的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事情过去四十年了!曾经的恨、怨、怒、悔填满了她的心,时刻准备着,见到他们俩,先是拼命的打他们,骂他们一顿,出出气,再要回孩子,这辈子,到死不相往来。
随着时间的消逝,慢慢的,她不再那么怨恨,知道这样根本无济于事,只能是糟蹋自己的身体。
丈夫张有才是个会体贴人的人,总是在安慰她,最长说的那段话就是:“凡事要从长计议,也许这就是命,没有这事,咱们怎么能到一起呢?他既然想把孩子弄到他身边,也是想对孩子负责,不会让他受委屈的。你就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健健康康,多活几年,也许将来能见到儿子。”
是呀!有才说的没错!两山到不了一块,两人总有见面的一天,这不,现在,除了死的,该见面的都见到了,又能怎么样,都老了,有今天没明天,哪还有精力去分争个是非曲直。
“姐!”胖阿姨哽咽着说,“这么多年了,我过得也不快乐。”
“这么说你还够冤的!”谷阿姨斜着眼看着她,眼前的这个胖女人,是她恨了半辈子的人,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不想听她的任何解释,她苦也好,乐也好,都是自找的,给别人造成了伤害,自己还能好过吗?不快乐,那就对了,该!
谷阿姨心里这么想,嘴上什么也没说,都这个年纪了,说那些泄愤的话,没什么意义。
“姐,你知道吗?自从把启明偷偷抱过来,一家人视如珍宝,玉贵的父母不知道内情,催着我再要个孩子,说一个太单,可玉贵说什么也不可肯让我生孩子!”
谷阿姨一愣,这话她听了倒是很纳闷,既然选择和她结婚了,为什么不让她生孩子。
“那是为嘛?”她不禁随口问了一句。
看到谷阿姨能注意听她说话了,胖阿姨好像见到了亲人,竟然哭了起来。
“你有话就说,挺大人哭什么,你当在你们家呢,这是我闺女家,别招人烦!”谷阿姨有点不耐烦,心里说话:“看你那模样,我受这么大的委屈还没说什么呢,她倒冤了!”
“姐,我跟你说吧,咱们好像都没看透黄玉贵,他这个人心真狠,他怕我有了自己的孩子,让启明受委屈,其实我真的不会外待着启明,可说什么他就不相信我,竟然逼着我去上环,直到启明五岁那年,我带着环怀孕了,开始以为是得了病,也没想到带着环能怀孕,后来都四五个月了,才知道是怀孕,再做流产怕是有危险,也是他父母坚持要我生下这个孩子,他没有办法,也不能说出你们的事,这才勉强答应,我的闺女启君才得出世,得念她爷爷奶奶的好!”
胖阿姨一行鼻涕两行泪的哭诉着。谷阿姨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一翻个想想她当时我处境,也够难的。她那句话倒是说的没错,谁都没有看透黄玉贵的心,就冲当年他一声不响的离开我,又偷走孩子,他的心够狠,办事够绝,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估计也不会幸福。
“行了,事都过去了,他也没了,我比你痛苦十倍,不也过来了吗!就盼着启明好好的,比什么都强。”谷阿姨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
“是,是,姐说的没错,就盼着启明好好的,不瞒你说,我这些年真的就把启明当成我亲生的,比亲生的还疼,省吃俭用供应他上学,别的不说,就说国家有了这个好政策,知青的子女,其中的一个可以转成非农业,上城市户口,我都没犹豫,就把启明的户口转了,我女儿启君,要不是嫁到市里,现在还是农村户口,您说这是我说瞎话吗?我对启明真的是付出了所有。”
谷阿姨点点头,确实,如果没有她这个第三者,启明也许还是农村人,哎!这也是这孩子命里该有的,怪不得老话说的好,都盼着子女能出人头地,子女有多大出息,当父母的就得受多大罪,这冥冥之中,好像是一种转换。
谷阿姨不由得同情起胖阿姨,内心深处还略微有那么一丝感激。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
一直站在门外,担心她们出事的金凤和高洁,此时也松了一口气。互相对视了一眼,笑了笑。
高洁一心想着就是黄启明怎么能恢复记忆,其它的事她不太关心,就像她这两个婆婆之间的事,在过去好像是挺少见,放到现在,也是极平常的事,那离婚的,再婚的年轻人多了,受委屈的不就是孩子吗!黄启明算是极幸运的。
“启明呢?”胖阿姨这会儿想起来,自从进院也没见到黄启明。
高洁和金凤对视了一下,“是呢,怎么半天没见到他,去哪了?”几个人出了屋,来到院子里,四处张望。
见黄启明正蹲在黄瓜架旁绑黄瓜,他一棵棵把黄瓜秧轻轻的绑到架上,绑的特别认真,手里还捏这几根马莲草,小心翼翼拿着黄瓜秧,用马莲草把瓜秧轻轻的绑在上面。看那神情,好像根本没看到胖阿姨来了。
“启明,你什么时候学会干这种粗活的?”胖阿姨三步并两步,跑到黄启明身边。
“粗活?”黄启明回过头,看了看胖阿姨,站起身,“您什么时候来这的?”
“启明,妈来了半天了,你没见到我吗?”胖阿姨见启明还是那种痴痴傻傻的样子,知道他的记忆没有半点恢复。
“妈妈?”“唉,儿子,你认出我了!”胖阿姨有些激动,看来,他的病还是见好。
不对呀!黄启明嘴里喊了声妈妈,可眼睛确看着谷阿姨,似乎是在想什么事。
“唉唉!”谷阿姨也赶紧走过来。胖阿姨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甚至是有些难看,不由得说了一句,“启明,你怎么了,你不认识妈妈了吗?”
自从黄启明失忆,她这句话已经重复问了无数遍,是想唤起儿子的记忆,可今天这话里,确包含着几分责怪,既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为什么喊谷老太“妈妈”?难道启明是故意的?
“妈,启明的记忆没有恢复,昨天谷阿姨认出了他,告诉了她们之间的关系,这段记忆启明是有的。”高洁赶紧过来解释。
“哦哦哦……”胖阿姨嘴里哦哦了两声,也没说出什么来,忽然间觉得,启明的失忆,是上天安排她们母子重逢,而恰恰确把我对他的一片苦心都抹掉了,连我这个妈妈也一同忘掉了,可怜我半生辛苦,为别人做了嫁衣,天意呀,天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