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叔,您也知道,我家里现在这情况,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我婆婆现在还在医院,一切从简,把老爷子入土为安,就得了。”“行,这样吧,我大哥也快七十了,一辈子不易,不能说弄口棺材,装里就埋了,怎么着也得通知亲戚朋友一声。”
金凤思考了一下,“老叔,我手里没有钱,婆婆住院还不知道得多少钱,要是办事,得多少钱,穷儿不可富葬。”“侄媳妇,这你就不懂了,亲戚朋友该送信送信,份子钱就够办事的,军乐队,鼓乐队,老道经,小吹,旗罗伞盖,这些热闹都不要,花不了多钱。”
“行,老叔,就依着您,要是火化,有骨灰盒,棺材是不是就不买了?”“那可不行,大哥一辈子不易,哪能连棺材都没有,火化完事,能领到国家补贴的丧葬费,骨灰盒不要,骨灰装棺材里,土葬,别的户也都这么办。”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金凤心里话,顺口说了出来。“侄媳妇,你听我的,保证让你省钱,还体面,寿衣来了,我安排人给穿衣服,你先给我拿六百块钱,把寿衣钱给了,等亲戚们来了,上完份子,别的开支,从账房里支。”
金凤赶紧给拿了钱,大寮出去了,没办法,既然把人家找来了,什么事就得听他的,别让人家不高兴,人家操心受累的,还不是为了帮你办事吗。村里的习俗,家家都这样,一时半会还改不了,老人操劳一辈子了,儿女们不给办事,怕人笑话。
“老板,这是你的寿衣钱,主家刚给的。”“好好,您是王叔吧?”“对对,我姓王,村里的大寮。”寿衣店的老板接过钱,左右看看没人,迅速的抽出一张百元钞票,塞给老王。“你这是干嘛?”“王叔,店里的生意还靠你照顾,买盒烟抽,谢谢啦!”
老王诡秘地一笑,把钱塞进上衣口袋。和前来帮忙的乡亲交代了几句,匆匆离开。回到家,赶紧拨通电话:“喂,大棚师傅吗?我这是长甸村,白事,两天大概二十桌席,一桌席能提多少钱?”
“王叔是吧,老规矩,一桌给您提二十,现在冬天,青菜都贵,我们也没多少利。”“好说好说,我也是顺口问问,一会过来开单子,有些话不方便说,你们也得要挣钱,羊毛出在羊身上。”
挂了电话,老王想了想,给棺材铺打个电话。“喂,蔡老板,我是长甸老王,订口棺材,五千块钱的就行。”“行好的,耽误不了事,老规矩,三百,行吗?”“行行,你还老惦记着我,谢谢。”“您说的哪里话,我的生意还靠您照顾呢。”
“唉,我说,旺旺爸,她一个寡妇媳妇,还给她公公办事是吗?这不是想打一网吗?大家伙都随完她份子了,她一个寡妇媳妇,又没孩子,哪天抬腿走人了,人家随完她了,人家再有事给她送信,上哪找她去。”
“老娘们,知道什么,她想着不办事,我吃谁去,不办也得让她办,我随完她份子,都找回来还拐弯呢,知道什么你,竟瞎跟着搀合,我这想事呢,你一说话都忘了。”“行行,我不掺和了,你想吧。”老王媳妇撇撇嘴,心里暗笑:“这老爷们,见缝插针,滴水不漏。”
“喂,我是长甸老王,灵棚脸,下葬车,棺罩,路活一套,明天送来。”“好的,王叔。”“别竟好的,我的呢?”“王叔,老规矩,一百。”“就你抠,我还总照顾你,不够意思,下次涨点。”“王叔,真不好意思,辛苦您了,我们这不是同行的多吗?竞争,不敢多要钱,您担待点吧。”
打了一通电话,老王又仔细盘算了一遍,觉得都安排妥了,嗯,幸亏我脑袋好使,料理一档事,哪那么容易,到点了,“走,媳妇,吃饭去,我刚安排好了,中午便饭,别在家吃了,省一顿是一顿,不会过日子。”
老爷子的尸体,停在堂屋,旁边,孤零零的跪着金凤,前来吊唁的乡亲,三个一群,两个一伙,走到大门外时,还是有说有笑,互相打着招呼。到了灵堂前,看到这场景,不由得潸然泪下,赶忙跪倒,大声的干嚎两声,逗得旁边的人,忍不住偷偷地笑的笑。
老王狠狠的瞪了那几个人一眼,“有什么可笑的,看不见人家主家都伤心,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随后,拿起一棵香,点燃,恭恭敬敬的插在香炉里,跪在地上,稳稳当当磕了四个头,放声大哭。
他的哭声,与众不同,像音乐一样,三长一短高矮音,非常的有旋律,两旁的人更是忍不住的笑。他板着脸,又瞪了众人一眼,回过头来,略带哭音的安慰者金凤:“侄媳妇,节哀顺便,别看军伟走得早,你给老爷子办得很体面,他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金凤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这亲戚该通知的都通知了,可来的人寥寥无几,按照习俗,下午送路以前,客人都应该到,这都中午了,酒席钱,棺材钱,这样那样的开支,一大堆,就等着这些亲戚的份子钱给凑呢。
喧闹了一天,客人们渐渐散去。金凤只觉得精疲力尽,头一阵阵的晕,摊坐在椅子上。老王没有走,召集几个本家的侄子,正在商量着明天出殡的事。“我说你们几个,商量好了吗?明天谁打幡?”
半晌,几个年轻人,谁也没说话。“小龙,你跟军伟是一爷之孙,军伟没了,这个幡就应该你给你大爷打。”“叔,我妈说了,这个幡不能随便打,这个房子得归我。”“你说的事,在过去是这样,现在新事新办,打个幡就想要人家房子,可能吗?”
小龙不说话了,“这样吧,这个幡呢,是不能白打,让你嫂子给你拿一千块钱,就这么办,你看行吗?”小龙点点头,“要不我和我爸妈商量一下。”“别商量了,我拍板了,就这么办,跟你妈说,就说我说的。”
“那好吧,叔,就听您的。”几个年轻人走了。老王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金凤硬抢着站起身来,倒了杯茶端过来。“谢谢您,老叔,这两天多亏您了,明天还有好多事要您操持,早点回去歇着吧。”
“好,侄媳妇,咱这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应该的,这几个年轻人真不懂事,都走了,应该轮流着在这守灵。”“没事,叔,他们昨天守一晚上了,都困了。”“那你一个人行吗?”“没事,叔,您也回去歇着吧。”
老王走了,喧闹了一天,院子里显得异常安静。金凤拿了一卷烧纸,一张张放在棺材前的瓦盆里。火苗舔了一下纸,瞬间化成了灰烬。棺材前的供桌上,摆着五盘糕点,五盘水果,大猪头,鱼,肉,等供品。
满满一桌子供品,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吃是不能吃了,明天出完殡,撒在坟前扔掉。几百块钱的东西,扔了,确实叫人有些心疼,可家家都是如此,一场白事下来,浪费的钱,够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
供桌上的一对素腊,忽明忽暗,漆黑的棺材,两旁摆满了白色的花圈,屋里屋外,一片狼藉。突然,灵棚里的那盏二百瓦的灯泡,“啪”的一声响,炸了,灯芯闪了一下红光,灭了,院子里立刻漆黑一片,供桌上的那对素腊,闪着诡异的光。
金凤正低头烧着纸,吓了一跳。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金凤,不要怕,不要怕,没事,是灯坏了。”她安慰着自己,努力的让自己镇静一点,借着屋里的灯光,院子里的一切,朦朦胧胧,还能看清楚。
突然,发现大门口,闪过一条黑影,金凤本能的抄起一颗木棍,死死地盯着门口,极度的恐惧!不由自主地大喝一声:“是人是鬼,出来,我不怕你!”,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点声音,静的能听到她的心,“砰砰”的响。
原来人恐惧到了极点,反而不害怕了,金凤觉得,自己的形象有些可笑,也许刚才,是条狗跑过去,唉,自己吓唬自己。绕过灵堂,回到屋里,这才发现,浑身出了一层冷汗,连头发都是潮湿的。
索性关了灯,这样,外面的人看不到屋里,院子里的一切,屋里人能看的清清楚楚。它静静的躺在床上,这两天,像做了一场噩梦,公公突然间就这么走了,婆婆还躺在医院里,亲戚有一半没有来,明天的这一大堆开支怎么办!
“军伟,你在哪里,帮帮我,我快要支撑不住了!”她突然好像明白了,所有发生的事,都是自己的劫,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别管是死了的人,还是活着的人,都躲在一边,冷眼旁观地看着她,一个人艰难地,痛苦地挣扎着。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一点不假。和郑德来离婚的那年,父亲突发疾病,去世了,心肌梗塞,那年,她一连失去了三位亲人,父亲,还有郑德来的父母,虽然和郑德来离婚了,可她早就把他的父母,当成自己的亲人。
那年,她的心,每天都在痛。茫然,无助,生活,没有奔头。幸亏有女儿瑞瑞陪着她。嫁给军伟这几年,她一点一点,感受到了生活中的乐趣。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一家人健健康康,和和睦睦,开开心心。
实在想不明白,我这是什么命,连最简单的幸福,最平淡的生活,都成了奢望,亲人一个个,都走了。闭上眼,感觉他们又都在眼前,看着自己,似乎在说:“金凤,要坚强,会好起来的,活着,就有机会!”
母亲说想留下来陪自己,她担心母亲岁数大了,这两天也没得休息,怕身体吃不消。二弟的小儿子,三岁,不知道是怎么了,从早上来的时候,就一直哭闹,不肯进屋,还谁都不跟,就缠着他奶奶,非跟他一起回家不可。
走的时候,母亲放心不下,又嘱咐她,凡事多加小心,注点意。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很诡异,似乎预示着什么。转念一想,不管是吉是凶,都无所谓,反正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都走了,还能有什么不测,把我也带走吗!那正好,和他们团聚。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突然听到院子里好像有动静!金凤猛地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听着,确实有轻微的响声,好像有人轻轻地走动。她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睡意全无,轻轻的掀开窗帘的一角,瞪着眼,往院子里看。
虽然灵棚的灯坏了,其他屋子里的灯还亮着,院子里的一切,还是看得挺清楚,只见大门口,人影晃动,好像还不是一个人。说也真怪,她一点也不害怕,静静地,屏主呼吸,看着,难道是贼!胆还真大,和盗墓的是不是一个祖师爷。
黑影进了院子,站在灵棚前不动了,好像是不敢往里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最后进来这个,居然还拿着手电筒,在院子里东照西照,借着手电筒的光,他看清了其中一个人的脸,是小龙,军伟的叔伯兄弟。
老王安排他明天打幡,大半夜的,带着几个人鬼鬼祟祟,要干什么!“嫂子,嫂子,”小龙轻轻地喊了两声。金凤也不吭声,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可坏了,出事了,灵棚的灯怎么关上了,屋里的灯也灭了,快,快,赶紧多喊几个人过来。”
这几个人突然惊慌地大声吵着,互相责怪着。“咱们应该倒班睡觉,我走你也走,撇下嫂子一个女人,又伤心,又害怕,别再出点什么事吧,正是倒霉的时候。”金凤的心头,瞬间温暖了。
没想到,这时候,还能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明处见人,暗处见心,一点不假。她赶紧打开灯,招呼着,哥几个,“没事,我在屋里呢,灵棚的灯突然坏了,小心脚下,有玻璃碴子。”
“哎呀,嫂子,可把我们给吓坏了,小龙两点的时候过来的,看院子里的灯都灭了,害怕极了,又挨个给我们打电话,真是虚惊一场。”金凤笑了,哥几个也笑了,似乎忘了这是什么场合。
天亮了,亲友们早早的都到了,坐完席,等着出殡,这是最后一个最重要的仪式。“侄媳妇,你来一下。”老王把金凤叫到账房。两位账房先生,一个仔细的数着钱,一个认真的算着账。老王皱着眉,对金凤说:“侄媳妇,亲戚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咱们发白条给信的是七十户,来了四十户,剩下的都没来。”
金凤早就想到,会是这样,这些亲戚有事的时候,公婆都随份子了,这家到现在这样,亲戚们谁还会来,四十户已经不少了。“侄媳妇,咱们连棺材钱,酒席钱等所有的开支都算上,是两万二,份礼收了一万,剩下的一万二,你赶紧准备一下,都该给人家了。”
金凤傻眼了,家里一分钱都没有,所有的钱,都交医院了,不知道这几天,婆婆的住院费又欠了多少,这让我上哪弄钱去!忽听大门口有人喊:“客吊”,又来客人了,她赶紧跑出来,跪在灵棚里,来的人没有发出三长一短的干嚎声,而是恭恭敬敬,鞠了四个躬。
金凤微微抬起头,打量着来人,愣住了,怎么是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