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去茶水间的路上碰到了迎面而来的钟扬。钟扬穿着白衬衫和笔挺的黑色西装,朝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李洛一看他这身打扮就想,今天完了。
钟扬作为管理总监(MD),手底下管着好多个初级MD和执行总监(ED),莫飞是其中之一。钟扬算是相貌堂堂、温文尔雅。而且投行毕竟是服务业,身材管理得不错。三十七岁做到现在这个位置,肯定也是没有体力上限的牲口。
钟扬很少来办公室,80%的时间都在和客户打交道,行程表上同一时间排着三四个会,行踪不定。底下的员工能见到他往往也是在视频会议或是部门全体线上会议中。
他偶尔到访办公室都会安排在周五,为的是找个时间与基层员工们谈谈心,体现公司的人文关怀。虽然手下的人和他见面都打扮得十分正式,钟扬自己一般穿着随意。
李洛想,今天他这一身肃穆正式的气息,要么是他家里出了大事,那自己得好好问候他;要么就是组里要出大事,那只能等会议之后,在心里好好问候问候他。
“呸呸呸,”她和自己说,“乌鸦嘴。”
早上8:00,三十多号人已经聚集在了15-B会议室里。15-B那十几张惨白色的会议桌围成了一个正方形,中间空荡荡地留着一个浩大的正方形区域,只有桌子外围可以坐一圈人,好些人只能站在会议室的各个角落。
李洛一直认为,这桌椅之所以要摆放成这种空荡荡的样子,就是为了让这一百多平米的会议室容纳不了二十多号人,从而无形地给人一种压迫感。
15-B会议室面朝CBD中心广场,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眺望A市钢铁丛林般的金融中心。和窗相对的则是用来分隔走道和会议室的几面洁净无瑕的落地玻璃。现在从走道上往会议室里望去,玻璃上靠着一个个精致的黑色西装背影。会议室的正面除了有一个占据了半面墙的显示屏,还有三个智能高清摄像头。
李洛向来觉得这几个摄像头有些骇人。一般来说,为了保持视频通话质量,开会时有人发言,摄像头会自动调整方向和焦距,聚焦在发言人身上,给视频会议的对方捕捉一个发言人的近距离镜头。可每次摄像头旋转时发出的轻微机械声都让李洛觉得自己是在FBI的审讯室。虽然她并没有去过FBI的审讯室,可看美剧里演的,应该是类似的氛围。
李洛找了一个角落站着,边上黑压压的深色西装来回晃动,每个人都比她高上一个头,让人有些透不过气。她觉得与其说是一个晨会,这更像是一场葬礼。投行本就是男人远多于女人的行业,莫飞组里女人这么多本就是个例外。李洛数了数,现在钟扬手下七八个组的人聚集在一起,女性不超过八位,而做到执行总监的,好像只有莫飞。
李洛以前在大学的时候上过一门性别研究的课程,教授曾经介绍过一篇论文,里头写到:同行业的企业中,女性高管越多的公司,往往会聘用更多的女性下属。当然,究竟是因为女性基层员工较多,导致最后升职成功的女领导多,还是女性高管更愿意雇佣女下属,给后辈女生们一个机会,李洛早就忘了论文里的具体总结。不过就钟扬组的情况来看,莫飞作为一个女性领导,组里的男女比相对较为平衡。
8:01分,显示屏上H市、S市、伦敦、纽约、新德里、卢森堡各地的办公室的画面接了进来。8:02分,钟扬快速走进了会议室坐下,掏出手机调了静音,放在自己面前桌上。跟着他一同进来的,还有李洛未曾见过的一男一女。他们二人手里抱着一些材料,微笑着站在会议室角落。男的穿了一身黑西装,女的穿了一套白色裙装。
李洛觉得这两人真是黑白双煞。虽然两人看着很客气,但从钟扬对他们不冷不热的态度来看,他们二人应当不是善茬。会议室内细碎的交流声戛然而止,大家纷纷把自己的手机调了静音,从桌面上收了起来。
“各位早上好,晚上好。欧洲的同事们辛苦了,但我最多占用十分钟时间。”钟扬这英语说得和早上八点照进会议室的阳光一样温暖,但现场每个人的手脚都是冰冷的。
“想必各位从正当的、不正当的渠道都已知晓,古立目前正在寻找一位少数股权合伙人。”钟扬继续不动声色地说着,“为此,投资银行部出于削减成本的考量,决定在年底的末位淘汰基础上,增添一轮裁员安排。”
李洛顿时明白了,原来是为了在谈兼并初期,节省古立的运营开支,让资产负债表显得更好看一些,从而提升估值。通俗的比方则是相亲的时候,女方(暂且将女方比作被收购目标,男方比作收购方,其实男女对调也完全可以)为了找到良配,把自己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改了改,表现出一副勤俭持家的样子,希望男方能因此更有诚意地和自己结为伴侣。当然,结婚了之后,若是女方再肆无忌惮地铺张浪费,那也是结婚之后的事了。
此时为了获得更高的收购竞价,古立的董监高会想尽办法呈现出更加诱人的资产负债表,而减少公司的运营成本(人力成本就是其中之一)是个可行之举。
钟扬顿了顿,确认视频会议画面和在场人员没有相关的疑问,继续说道:“我们组这次需要变动的人员是八位,具体人员名单,各位小组负责人已经在半小时前的会议上被告知了。而如果你当前还在这个会上,你就是安全的。”
李洛抬头扫了一眼,看到自己手下四个人的确都在。她又望向坐在房间对侧的莫飞,莫飞从容的目光正好与她的相接。她微笑着朝李洛眨了眨眼,李洛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
“将要离开我们组的几位,”钟扬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神色难掩愧疚。他没有借助手机或是纸条,一个个报出了下面的名字:“米培新、闫野、麦宪君、顾晓慧,还有梁子皓。梁子皓组内三人自动解散。”他在会议室里看了一圈,目光落在梁子皓手下的几个人身上,“你们的具体安排我会和各个小组负责人协商决定。”
会场上一潭死水。大部分人知道自己还有份工作,心里应当是松了口气,但压抑的氛围挥之不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