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长安三十里,有个驿所,此刻已有人等候。
易峰看着家人所在的方向,大哥双目泛红对着他在笑,武媚则跃跃欲试的想往他身边冲;
后面的马车上隐有哭声传来,想来母亲和祖母也来了。
他含笑一一回应,但这样的笑容他没有维持多久,
当看到平安坊所来之人时,他胸中的不甘、羞愧,真的百味杂成。
看着只有五百余人的队伍,道边的人不停的巡视,在找着自己亲人的身影,
眼神是渴盼的,当眼神看了一圈未看到时,面上原本的笑容不见了,急迫、哀伤的情绪布满了面部,
第二次再找,这一次他们看得很用心,当再次确定没有时,
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蹲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周围的哭声让易峰肝肠寸断,他很想走进人群说一句,以后自己就是他们的亲人,
但这样的话,对于痛失至亲的他们,是多么的虚伪。
路边的人在哭,停止行进的大队每个兄弟同样眼含热泪,
每一次的出征,对于普通一兵来讲,就是一次劫难,死是正常,不死就是最大的庆幸。
“冠军侯,请在此处稍息,兵将换新甲,明早太子携百官会在城南十里亭相迎,而后经朱雀大街抵宫。”
小黄门说完,招手让身后跟着的大车卸物资。
易峰没管太监说什么,犹豫片刻还是走向了平安坊的人群前。
“大伙先回家,待我回城再说。”
只有平淡的一句话。
平安坊的乡亲走了,这让长孙冲等人松了口气,如此下去对易峰的心神打击不小。
对着大哥摆摆手,易峰就进了驿所内。
第二日清晨。
易峰一马当先,绕着往城南十里亭行去。
牛角声间隙性的响起,鼓声在他两旁就没有停过。
十里亭不小,但肯定挤不下五百余人,所以只有易峰带着长孙冲、苏定方两人走入亭中。
“微臣见过太子和诸位叔伯,劳太子远迎是臣的不是。”
他深施一礼,至于百官他不好称呼,仗着年龄小就以叔伯相称。
说完他给老程和李孝恭几人回了个笑脸,走到易柏面前,双膝跪地:
“劳父亲挂心,孩儿不负众望,今得胜归来。”
易柏面上带着笑,伸出略有些颤抖的手将他扶起,嘴中一直念叨着回来就好。
“易爱卿为大唐开疆拓土,劳苦功高,如今功成归来,孤自当亲迎。”
十二岁的李承乾走到他近前,见他礼毕才开口言及。
到了亭中的案几前,他再一施礼坐下。
李承乾端了杯水酒,说了几句劝慰表功之语。
易峰喝了一杯,先表谢意。
一阵操作正常的流程就算走完,剩下的环节则要自由随意很多。
“易爱卿,快给孤说说,你是如何亲俘颉利的?”
到底是孩子,对于战争总免不了好奇。
“太子,战争乃是灾祸,太子当引以为戒才是,不可有狂妄之想,日常当谨言慎行。”
孔颖达作为太子的属官,不顾场合就上前规劝。
易峰看来老孔也不会教人,就算要说也是在太子一人之时,这样下去李承乾没有叛逆心才怪。
“孔师所言甚是,孤认错就是。”
李承乾脸上带着青紫之色,片刻才慢慢的消去。
“常闻冠军侯文武双才,今灭突厥可证武功了得,但文才上,虽有诗句流于外,但到底还是不多,今日得胜大归,不妨现场赋诗一首,让我等开开眼见。”
易峰看了看说话之人。
王克用,太原王氏之人,现任吏部右侍郎,说起来算是薛英的顶头上司。
易峰偏头想了想,又看到李承乾那一脸的渴盼之色,出口轻言:
“也好!”
王克用见他如此回答,面上愣然,他一直认为易峰写不出将进酒的诗句,定是有人代笔,至于三国也定不是他亲书所写,所以刚刚的提议,
就是为了让易峰出丑。
若易峰左右推辞,他打算乘胜追击,让易峰在大胜而回之时丢一回脸,如果史官能记上一笔就更好了,
却没成想易峰回复如此干脆。
当下有人将案几收拾干净,奉上文房四宝。
易峰执笔醮墨,几乎未考虑就写了起来。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孔颖达作为当世大儒,也曾对三国手不释卷,虽然斥责过易峰乱改史书,但心中也认可三国乃是煌煌世著。
听易峰要现场作诗,就走到他身旁,将他写的轻声念出口。
众人只听开头一句,就知是描写出征的场面,包括孔颖达在内,都眉头一皱,如今大胜归来,再写出征的景象,似乎有些不应景。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写到这里,众人才恍然。
原来是长诗,采取故事的形式,通过人物、场景的变化,将战争的惨烈描写出来。
孔颖达的声音,不知不觉高了起来。
全诗的采用一头两脚本的方式,相较将进酒章法更是严密,且从牵衣顿足拦道哭,画面就直入脑海。
没有豪言壮语,从普通人的角度书写,可谓是独竖一掷。
“边庭流血成海水,朝廷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黄河边,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易峰只改了几个字,就将老杜的一首兵车行抄了出来。
孔颖达刚开始还声音清亮,读至山东二百州时,语中已带哽噎。
“易侯之才,旷古绝今,此诗之妙,在于仁者之心。”
孔颖达作为夫子嫡亲子孙,话语自有份量。
简单的几个词他就将此诗定了性,也代表了士林对易峰的看法。
“易侯之才自是我辈不及,但据在下所知,征突厥是易候亲于陛下请求,如今此诗却有厌战之情,是为何?”
王克用震惊于易峰之急才,许久才找到攻击的点。
“王侍郎看来还要多读点书,此诗全篇哪来的厌战之情,我只是借战争之景,来阐述一下为政者要善待百姓,
且历来,战争就是破坏,所以我们对待作战自应要更为谨慎。”
“此言大善。”
易峰有些强词夺理,但孔颖达紧跟的一句大善,让人没了攻隙的可能。
勋贵团体本就对世家不爽,见王克用被讽没文化,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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