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少女仔细倾听着客厅里的一举一动。
他拿了几件衣服装在行李箱。
他把刮胡刀搁在了箱子底下。
他走到房间,把床头的手机充电器给拔了。
他站在床边看了她好久。
他摸了她的头发,也亲了她的右侧脸颊。
可他,还是走了...
听到房门轻轻“砰”的一声关上,苏芍再也装睡不下去,她身体一点点蜷缩起来,双手捂着嘴,沉默也无助的痛哭。
枕头很快湿了,被褥上也湿漉漉的一片。
她装睡了一整夜,躺在宋晏的身边,任由他牢牢抱紧,也伸出手死死和他相拥。
像是两个深夜孤苦伶仃的灵魂,相互依偎,却依然找不到可以挽救的办法。
苏芍不敢清醒。
她不敢!
她害怕一旦她是清醒的状态,只要心里劝阻的念头再坚定一些,一定会不顾一切把人留下来。
她不能这么自私。医院里,有很多人比自己更需要宋晏的存在。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放手了,用一种悄无声息的姿态让他离开。
她以为这样子,可以让宋晏离开的毫无负担。
可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是装睡的?
...
宋晏拎着箱子,乘电梯到了13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
门口,站着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身影。
脊背疲惫,有些驼。
那沉稳凌厉的双眼,此刻黯淡无神,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他站在电梯门外,视线紧锁着电梯里的宋晏。
干涩的嘴唇轻颤几下,含糊的声音被风吹散了。
宋晏看到父亲站在电梯门口,他表情没多少错楞,似乎早就知道父亲会在这里等他。
也许,这就是血缘的默契。
我知你想要做的事。
你也懂我心里的话...
“李伯跟您都说了吧?”宋晏从电梯里走下来,站定到宋元明跟前。
宋元明点头,“说了。”
他回答的很快,说完话,脑袋撇到一旁。
走廊上,气氛变得些许沉重。
可悲伤的话,父子俩都只字不提。
“听说那边冷,厚衣服带了没?”宋元明清了清嗓子,找话题问。
“带了。”
“多喝点儿水...要是能休息,就多休息会儿吧。”
“好。”
“家里不用担心,公司我也会先帮你照应着。”
“谢谢您。”
宋元明低下头,朝宋晏摆摆手。他声音轻细,微弱,“走吧...”
他喉咙和嘴唇颤抖不止,看得出来,他心里还藏着很多很多的话,那些对孩子满满都是挂念和担心的话。
“快走吧...”宋元明叹了口气,催促,“照...照顾好自已。”
楼道里,灯光炽亮。
宋晏清晰看到了那苍老面庞上,皱纹斑斑的眼角藏着湿润。
“爸。”他动了动唇,轻笑,“上次的炸酱面,有点儿咸了。”
宋元明猛地抬头。
他倏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儿子都已经这么高了,比他高了将近一个半头。
那个刚出生,跟他双掌大小差不多的婴儿,已经成为了可以为国家遮风挡雨的男子汉!
那个呱呱啼哭,坐在他肩头吵着闹着要踢足球,放风筝的小男孩儿,面对生死也能泰然无惧了。
他的儿子,在他迟来的关心里长大了。
也许他是个合格的企业家,但绝对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等我回来,您再给做一次吧。”
宋元明胸口撕裂般疼起来。
他哽咽,“好好好!等你回来,等你回来...爸再给你做,少放点儿盐。”
他卸下了要强的面子,卸下了一身傲骨。
不就是一碗炸酱面,只要他儿子能回来,让他做一辈子炸酱面也是愿意的啊!
宋晏抿了唇,走进电梯。
手指按下负一,“走了。”
电梯门缓缓关上。
宋元明一个激灵,他快步挤到电梯门前,眼角藏着掖着的泪水,瞬间模糊双眼,“儿子!爸现在不仅会做炸酱面,还会做油泼面,葱油面,西红柿鸡蛋面,臊子面,榨菜肉丝面...”
“儿子,爸等你回家吃饭。”
“少放盐,爸知道!”
“爸都知道了...”
知道关心你太迟了。
知道...你也许就回不来了。
电梯门关上。
一字一句,宋晏都听清了。
...
一周时间过去了。
苏芍这一周过得,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度日如年。
她每天都失眠,即便睡着了,也许下一秒,就从梦里惊醒。
她梦见宋晏躺在床上,浑身插满了塑料管,气息虚弱,一个字都对她说不出口。
每每醒来,苏芍都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痛哭,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永远孤独无助。
她几乎每天给宋晏发了几百条信息。
可一条回复的都没有。
他像是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了,找寻不到一点儿踪迹。
越是这样,苏芍就越恐慌。天天提心吊胆,整个人像是紧绷的弦,不敢让自己放松一分一刻。
早上,她洗漱完,换了个衣服就去上班。
这几天,电视台的气氛也不对劲儿...
苏芍无精打采走进电梯,有其他办公室的同事认出她,悄悄八卦着问,“唉,你是新闻部的吧?”
苏芍“嗯”了声,没多说什么。
同事一脸担忧看着她,“听说你们部有点儿惨啊。”
苏芍抬头,好奇回望他。
同事,“现在W市因为疫情原因封城了,消息闭塞,很多营销号天天在网上恶意引导舆论,说什么某某医院都死了快十几万人了,医院到处堆的都是尸体,可怕至极!最气人的是,还有一些网民竟然相信了?也跟身边人散播着这种舆论。你没看最近的朋友圈,还有家族群,简直成了那些营销号煽风点火的战场!”
“当地没有记者澄清么?”苏芍问。
“一座城现在因为疫情沦陷了,当地记者总共就那么一些人。你想想那么大一座城,几个人一天跑断腿都做不完采访,更别说统计出来死亡人数,清楚公布于众了。”
“你刚才说...我们新闻部有点儿惨?”苏芍捕捉到了什么。
“叮”的一声,八卦同事到了自己工作的楼层。
他同情扫了苏芍一眼,叹气说,“你一会儿进办公室,应该就知道了。”
说完,拎着公文包快步消失不见。
...
苏芍推开办公室的门。
果然,今天上班的氛围,低沉到了极点。
顾菲也在她们办公室,怀里抱着一份文件。
看到苏芍进来,她揉了揉红肿的眼,淡声说,“坐吧。”
九点左右,新闻部同事陆陆续续都到齐了。
大家也都听见了一些什么风吹草动,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顾菲一扫平时女强人的性格,她清了好几次喉咙,红着眼眶把怀里的文件发给新闻部众人,“W市现在紧缺记者,上面发了文件,希望我们可以尽快动身支援。”
话落,本就不算大的新闻部,因为那一声声急促的呼吸声,空间变得更为狭窄拥挤。
聂诚是老记者,他做过无数新闻采访,可现在面对这样一场性命攸关的采访时,他本能退缩了,沉默着垂下头。
姜涛更不用说了,刚毕业的大学生,连个女朋友都没...惜命!
王慧茹也是老记者,入台多年,以前也参加过很多危险性高的新闻采访。去年,她女儿刚满一岁...
顾菲看了一圈儿,见十几个人都有意无意避开她的目光,她也心里难受的很,想把给她分配这种活的领导给骂死!
干什么不好?非要让她来劝人往火坑里跳!
现在W市的危险情况,谁能不清楚?
顾菲咬咬牙,强忍住眼里的泪,“妈的,老娘就说咱们台记者紧缺,没人能...”
她话没说完,角落里,有人缓缓举起了手。
那手臂纤细,白净,一看就是个娇瘦小姑娘的手臂。
是苏芍!
顾菲死死盯住那条手臂,她表情复杂朝苏芍投去探究的目光,“小苏...”
“这次采访不是开玩笑的。要进病房的,要跟患者近距离交流的...”
她的话说完,苏芍依旧高举手臂,坚定不移像是块儿磐石。
顾菲拔高声调,带了哭腔,“弄不好会死人的!会死人的啊——”
苏芍抬头,表情很是淡然,甚至还有种欣慰的解脱。
“我知道。”她声音很轻,比风都柔软。
“知道你还...”顾菲咬唇,后面的话没再说。
毕竟上面是让她来劝人去的。
苏芍站起身,微笑,“我父母早逝,没有直系的兄弟姐妹,家族产业有第二继承人。我热爱新闻,热爱新闻能把事情最真实的一面呈现给观众,把最真实的声音让每一个人听到。”
“我希望多年以后,不管我在新闻这条道路上走了有多远,始终不会忘记,我当初是因为什么而出发,因为什么选择了这个职业!”
聂诚几人不约而同扭过头,脸上的表情很是震惊,似乎都不敢置信,这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小姑娘说出口的话。
对比他们,她真的勇敢无畏太多!
顾菲喉咙哑着,皱眉问,“你...你就不怕死到那儿?”
“怕!”苏芍用力点头,眼泪控制不住无声往外流淌,顺着两颊,流到了下巴尖儿,“可有个人跟我说...肩负使命,牺牲为荣!”
肩负使命,牺牲为荣!
整个办公室的人听到这一句话时,脊背一震,脑袋似乎被人当头一棒,一下子想明白了许多。
有一些职业就是这样的。
他们身上背负的东西是常人看不到的。
人们只看到了风光耀眼的一面,可真当突发事情来临时,率先牺牲,付出生命的人正是他们!
军人、医生,记者...还有很多,那些默默却始终伟大的职业工作者。
聂诚站起身,捋了捋袖子,“我也去!”
“还有我!”姜涛撸了撸头发,暴躁喊,“等从W市回来,再找女朋友不也一样?说不定到时候台里那些漂亮妹妹,被我的荷尔蒙迷得七荤八素!”
“我...”王慧茹喃喃,“我小女孩儿刚满一岁,身边少不了人照顾,我就不去了吧...”
顾菲尊重她的个人意愿,“还有要去的么?”
有个比苏芍大一两岁的女孩子举手报名,还有一位在台里工作态度一直吊儿郎当的男同事也想跟去支援。
一行五人,差不多也是够了!
顾菲哧溜着鼻子,“大家为疫情做的一切贡献,台里永远会铭记住的!时间比较赶,你们现在就回家收拾东西,晚上坐台里安排的飞机连夜赶往W市支援当地的新闻工作!”
...
苏芍拿了个箱子,蹲在主卧地上收拾东西。
她眼睛明亮璀璨,像是藏了星星。
这一点儿都不像是要去“跳火坑”的人。
相反,激动的难以言喻。四肢百骸,浑身血液都是沸腾的。
她终于不用坐以待毙,可以义无反顾的去找寻他。
害怕么?
怕死么?
怕啊!
怎么可能不怕!
但是想想,她花尽所有力气去爱的人都不怕,她又在害怕什么呢?
即便是怕,可也能为了他,而变得坚强。
他身为医生,有病人需要挽救。
她身为记者,有真相需要守护!
为彼此勇敢,也为自己的职业而不屈战斗。
苏芍翻衣柜的时候,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精致的盒子。
位置很隐秘,像是被人故意藏在那里的。
她蹲在地上慢慢打开。
眼睛被盒子里的光刺了一下。
是一颗钻戒。
看模样就知道是定制的钻戒。
TLOML
The love of my life.
此生挚爱。
她捧着那颗戒指,眼泪毫无预兆地往外翻涌。
不知道你信不信,每个人冥冥之中,在身心疲困潦倒,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会遇见这样一个人。他可以毫无保留的去爱你,为了你抛弃那些根深蒂固的习惯和规矩,一而再再而三打破自己的底线,任你疯,任你傻,他无条件宠着,纵容着。
他会拨开星河,踩着风,淌着水,穿过人潮汹涌来到你身边,为你张开双手,也把你紧紧禁锢在怀抱中。
就像白天遇见黑夜,太阳遇见月亮,山川遇见河流,我,遇见你...
一切都是冥冥注定。
是命运最好的恩赐!
...
大型客机上,只有新闻部五个人。
台长和A市副市长亲自来送他们离开的。
顾菲也来了,躲在一旁泣不成声,压根找不到一丝女强人的痕迹。
飞机起飞,她们和A市告别了。
聂诚到底是积累了多年经验的记者,他从上飞机开始,就一直给大家做心里疏导。
“听说W市现在防护资源没最开始那么紧缺了。很多国外同胞纷纷在当地买防护医用品寄回国内,所以只要我们防护得当,多注意清理卫生,还是可以做到‘0’感染的。”
姜涛拍了拍聂诚的肩,“聂哥,没事儿!咱们做新闻这一行的,本来就要有牺牲的准备。”
“什么牺牲不牺牲的!”聂诚冷脸,语气很凶,“都要给老子活着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A市距离W市不远,也就两个小时就到了。
飞机准备盘旋下降时,座位上的小喇叭传出空姐的声音。
“各位记者朋友大家晚上好,飞机即将抵达W市,室外空气寒冷,请大家注意保暖。另感谢各位记者为战疫付出,A市人民暨全国人民,期盼大家平安而归。”
本来五个人强忍住心里的脆弱,都像表现得坚强一些,可现在因为空姐这么一句关心的话,哭得稀里哗啦,狼狈成狗。
原来,这他妈就是被人牵挂的感觉!
...
五个人在W市一家酒店休息了一晚。
老板在知道他们五个是记者时,着急地差点儿蹦起来为W市说话。
“我们W市的老百姓自从封城以后,都可自觉了,自己在家隔离。你们看看网上传的那些谣言,说我们医院都快成了死人堆,一家医院都有十几万的尸体,这他奶奶不是瞎胡造谣么?我们说几句辩解的话,压根儿都没人信了!”
聂诚一边儿调式着耳麦,一边安抚酒店老板的情绪,“老板,您放心吧!我们这些记者过来,就是为了让全国人民看到真相。”
老板高兴得咧开嘴,“那敢情好,我早上亲手给你们做个热干面,吃完你们再去工作哈!”
...
苏芍五个人分了三组,白天需要前往各自分配好的医院。
苏芍和姜涛一组,被安排在了W市中心医院。
早上吃完酒店老板准备的热干面,两个人戴好口罩拿上工作证和工作设备,坐上消毒过的公交车,自行前往医院去。
二十分钟车程,市中心医院到了。
保安是个退休老兵,看完两个人的工作证后,热泪盈眶朝两个人敬了个军礼。
苏芍和姜涛对视一眼,笑了。
但也不知道怎么,笑着笑着,就哭了...
...
穿上防护服,戴好口罩,整理完一切防护措施,苏芍跟姜涛进入了最为危险的一线工作领域。
第一步是先确定医院死亡人数、确诊人数和待检查人数。
看着医院呼吸科挤满的人群,苏芍眼底还是划过一丝恐惧。
虽然没有网络上传闻的那么吓人,可人数确实不少,而且接下来一周是爆发期,人数只可能继续增加,不可能减少!
仅是第一步工作,苏芍和姜涛就忙活了整整一上午。
两个人中午没来得及吃饭,又赶紧去忙活做一场患者接受采访的视频。
站在一处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能看清里面的患者躺在病床上,呼吸孱弱,表情呆滞的模样。
“我去吧。”苏芍拿了个耳麦别在衣领口。
姜涛动了动嘴,正准备说什么,但很快又被苏芍打断了。
“我是孤儿!”
姜涛,“...”
无语同时,更多是感动。
两个人都知道进入病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距离死亡,也许仅有一步之遥!
苏芍检查了一遍身上的防护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因为房间是封闭的,空气很阴冷,钻骨头的阴冷。
隔着防护服,苏芍都能闻到乙醇的刺鼻味。
床是白色的,被褥是白色的,病患服也是白色的。
纯粹的白,似乎还能给人活着的希望。
病床上是个中年男人,鼻孔插着呼吸管,脸上的肉堆在一起,微微透着紫。
苏芍微微弯下身子,问,“您是本地人么?”
中年男人没睡,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问了很久,他才呼吸艰难着回答,“不是...外地务工的。”
他一说话,嘴里的哈气瞬间在苏芍的护目镜上氤氲了一层雾。
明明隔着东西,可苏芍就觉得热浪直往她眼里钻。
她忍住想掉头狂奔的冲动。
这是她的职业,她的工作!如果连她都放弃了,那让那些巴巴等着疫情真相的全国人民要怎么办?
苏芍不可控制地急促呼吸起来,她胸口一起一伏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
“家人呢?”
中年男人顿了顿,喉咙发出“呼噜呼噜”声,可能是呼吸不畅,也可能是痰卡在了喉咙里。
他用力咳嗽。
咳的肺快出来了才罢休。
“前两天,儿子没了。”
苏芍抿了唇,目光在他脸上的打转。
很奇怪,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睛空洞着,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后来,苏芍慢慢做的采访多了,她才醒悟过来,原来这种表情叫作“绝望。”
二十分钟,采访几乎有一多半的时间是中年男人在咳嗽,清喉咙里的痰。
门推开,苏芍走出去。
她扶着门把手,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她忘了是怎么进入消毒区的,也许是被两个医护人员给扛着过去的吧...
消完毒,姜涛围过来问,“什么感觉?”
苏芍感受着胸口的砰跳,她苦笑,“还活着的感觉吧。”
...
走在医院走廊里,苏芍听到前面有两个医护人员在讨论。
“你听说了没,A市来的一批医护人员,好像有个医生感染了。”
苏芍竖起耳朵,手指紧紧蜷缩着。
“好像是个男医生!”
“是啊是啊。那个男医生好像挺年轻,也挺帅的。”
苏芍腿发软,她快步两下,拦住了跟前的医护人员。
喉咙像是含着刀片,每动一下唇,喉腔都是被割破的疼痛感。
“请问!你们说的那个男医生是不是...姓...姓宋?”
医护人员,“不好意思啊,我们也不太了解。”
苏芍追问,一脸无措和慌乱,“他住在哪个病房?”
“五楼右侧吧...”
她都来不及说谢谢,直接狂奔去了五楼。
她心里默默祈祷不要是宋晏。
千万不要是!
不要是...
苏芍刚冲出电梯,迎面撞到一个人。
她克制住声音的颤抖,眼泪却像是不值钱一样,一个劲儿往外流,“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停的鞠躬道歉,卑微的一下又一下。
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对不起”,苏芍耷拉着脑袋,准备从那个人跟前绕过去。
她刚走了一步,手腕猛地被人桎梏住。
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救命符一样击打在她心尖儿上。
“你怎么来了?”
苏芍一口气憋在胸口,她抬头,呆愣楞望着眼前身穿防护服的人。
这是,宋晏?
她的哥哥!
没等苏芍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牵着往一处带。
宋晏带她去了消毒间。。
防护服拉链拉下,护目镜摘掉,口罩也摘掉,一张清隽疲倦的脸出现在苏芍眼前。
她哭得更凶了,撕心裂肺,死去活来。
宋晏本来还想骂她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一看这架势,他不得赶紧哄?
“乖,我没事儿。”
苏芍哭着说,“我还以为你也感染了!我以为你...你...”
宋晏,“以为自己要变成寡妇了?”
苏芍哭着气笑,“滚!还没结婚呢!”
“回去结。”
苏芍抹泪,“给我抱抱。”
“回家给你抱个够!现在不行,我们医护人员和普通工作人员要相隔一米距离。”宋晏看苏芍眼泪收了收,他问,“你是听说我们医疗队有人感染了,专程从A市过来的?”
苏芍抽着鼻子摇头,眉眼可见的得意,“不是。”
宋晏静静等着她的答案。
在男人目光的注视下,苏芍把手伸进自己的防护服,一通乱摸。
宋晏,“...”
他看清楚了。
小姑娘千里迢迢就是跑过来折磨他的!
苏芍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会儿,从口袋里兴冲冲掏出来一个东西。
她拎着那个东西的绳子,笑得明媚夺目。
像是逆风生长的向日葵,无惧风雨,在阳光下勇敢绽放。
她声音清爽,带着甜丝丝的骄傲劲儿,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
“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是A市疫情记者志愿者——苏芍!”
宋晏盯着苏芍看了很久。
久到一颗心炙热滚烫。因为他的小女孩儿长大了,长成了她心目中最好的“自己。”
从咸鱼到疫情记者志愿者,她挣扎着向上,尽管挫折不断,困难重重,她都咬着牙挺过来了,一刻没有退缩过,没有胆怯过。
宋晏勾唇,声音清徐。
“你好,我是A市疫情医护志愿者——宋晏。”
...
疫情是在四月结束的。
四月芳菲,春暖花开的季节。
宋晏和苏芍从W市隔离酒店出来时,门口已经有不少志愿者在等A市来接他们的大巴车。
这一次疫情,让全国医护志愿者们都身心俱疲,长达近半年的抗疫战争,总算可以先告一段落。
苏芍是疫情志愿记者,她没有参与到治疗患者的队伍中去,但却把一部分医护人员治疗患者的全过程实时、透明报道到荧幕前。
她也是抗疫最一线的工作人员,记者——苏芍!
看着苏芍和宋晏两个人牵着手出来,陈桉嘴里立刻响起了起哄般的嚎叫声。
“老大,小苏...”陈桉刚想喊“妹妹”两个字,手臂突然被肖尧用力一撞。
他醒悟过来,马上改口,“苏记者!”
苏芍现在是A市电视台的实习记者了,虽然有“实习”这两个字在,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把她当实习生!
你见过不怕感染病毒,敢一个人闯进患者病房做采访的实习记者?
在所有人都未知“新冠病毒”有多么可怕时,就是这个女孩子,将第一手的抗疫最真实新闻资料呈现到屏幕上。
她对新闻的勇敢无畏,足矣让那些老新闻记者钦佩不已。
从隔离酒店出来时,苏芍大张着嘴,深深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在经历过这一次抗疫之后,她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不回忆曾经,不贪恋未来,只是活在当下,享受生活给予的每一分钟,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宋晏揉了揉她的脑袋,满脸宠溺,“走了,上车跟哥哥回家。”
W市距离A市没有多远,也就六百多公里,开半天车差不多就到了。
抗疫志愿者乘坐的大巴车是中午饭后出发的,到A市的时候,天色已经傍晚了。
马路上,有一条专门为他们开辟清理好的道路。
大巴车两侧也有横幅。
横幅上写:欢迎A市抗疫医护人员及新闻工作者回家!
大巴车最前面,是A市交警大队的一行车队。秦勇骑着自己心爱的小摩托在最前面,一脸的骄傲得意,跟今天他结婚一样。
马路两边,几乎是看到大巴车行驶过的瞬间,路上所有汽车按响了喇叭鸣笛,示以敬意。
这是一车英雄!
如今,英雄平安回家。
车上,一堆人哭得稀里哗啦,在病房跟“死神”抢人、打交道的时候,他们都没哭。可当车轱辘重新压在故乡的土地上时,眼泪跟自来水一样,止不住往下掉。
他们终于回来了。
活着回来了!
小半年的艰辛和不容易,是外界想象不到的困难,这是一篇史诗赞歌,写满了一辈子的荣耀。
...
大巴车先把随行记者工作人员送到了电视台,苏芍没下车,她要跟宋晏一起回家。
等车停在了A市市中心医院门口,陈桉提议大家一块儿聚聚。
宋晏没给准确回复,他侧头等苏芍拿主意。
“不了陈医生,我们就不去了。”苏芍笑着说。
她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话音一落,陈桉不怀好意笑了起来,“行行行!你们小两口不去就不去吧,赶紧回家腻歪着去。”
苏芍没说话,大家也都默认了两个人想要单独相处。
其实苏芍倒也没那么多想法,她就是有一件事情,想迫不及待去跟宋晏说清楚!
...
宋晏洗完澡回到床上时,还没躺下,苏芍就缠了过来。
他看到,那柔弱无骨的小手上,无名指套了一枚钻戒。
钻戒的款式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去W市做医护志愿者前,原本要送给苏芍的订婚戒指。
只不过后来疫情爆发,他没把握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把要求婚的话,还有钻戒都搁置藏了起来。
现在...钻戒出现在苏芍的无名指上!
“好看么?”苏芍问。
宋晏攥过她的手,一个用力将人禁锢在怀里,“怎么找到的?”
苏芍环在宋晏腰上的手紧了紧,她贴着他的胸口,“在衣柜里找到的。本来我去W市还是有点儿害怕的,但一看到这枚戒指,当时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找你,不管生死,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宋晏下颌抵着她的脑袋,“因为一枚戒指,就这么勇敢?”
苏芍摇头否认,“不是!是因为你,我才可以变得这么勇敢。”
她顿了顿,声音极为清晰,“宋晏,我们结婚吧!”
她腰上的手臂一僵,脸被修长的手指勾挑了起来,“你认真的?”
“结婚吧宋晏!”苏芍伸手抚摸上宋晏的面颊,她脉脉望着他,眼底填满了一切美好。
宋晏望了苏芍很久,久到他眼眶红了,眼眸湿了,就连声音都嘶哑了...
他颤着声,在她的额头烙印下一吻。
“好,我们结婚!”
...
婚礼在五月,不冷不热的季节。
婚礼是在室内进行的,现场并没有来很多人,但也一样热闹。
司仪拿着话筒,在舞台上深情款款。
马上就到了新娘出场环节,所有人眼神期待往大门的方向看过去。
“在有请我们美丽的新娘之前,首先一起来欣赏一段VCR吧...”
室内的灯光都灭了,舞台上的LED屏倏然亮了起来。
宋晏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他怔愣了几秒,视线很快被屏幕上的画面吸引。
镜头一转,是一座很高的山峰。紧接着,一张精致的小脸露了出来。
那是苏芍。
她亲切跟镜头打招呼,“宋晏,我是你未来的妻子——苏芍!我现在身处张家界大峡谷260米的蹦极跳台上。过一会儿,我就要从这里一跃而下。”
“还记得第一次跟你爬山的时候,因为你有恐高症,所以我们只爬了一小段。那件事是我永远的遗憾,不是遗憾你没有陪我爬上山顶,而是遗憾没能早点发现你有恐高症,没能早点儿去保护你。”
“我知道你有恐高,也知道你或许就这么一个弱点。蹦极可能是你这辈子都完不成的事情,那么如果你不敢的话,就让我来帮你克服,帮你完成这件事情。”
“宋晏!往后余生,你的快乐和幸福不仅会有我的参与,你的害怕和压力同时也会有我帮你分担。”
“哥哥,我爱你!是真的很爱你,未来的日子里,我除了要做你的小公主,更心甘情愿为了你当一个披荆斩棘的女骑士!”
“所以。相爱吧,就这样无所畏惧的爱一辈子——”
镜头里,苏芍双手伸开,她缓缓闭上眼,身体往前倾斜着,毫无顾虑的勇敢纵身...
镜头拉远,娇瘦的身影宛若一片树叶,伴着轻盈的风,飘荡在峡谷间,也飘荡在宋晏心里。
婚礼现场,无数人看着那惊心动魄的VCR差点儿哭成狗。
这他妈也太甜了吧?
新娘太敢了!
宋晏肩头被一双小手轻轻拍打了一下。
苏芍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
她笑了,温柔软媚,“宋晏,我为你‘死’了一次。”
宋晏红着眼,一把将人揽在怀里,他颤着声音,“丫头,是两次。”
还有一次,为了他去W市做记者志愿者。
苏芍闷在他胸口,“那你怎么报答我?”
宋晏,“我的命给你,心也给你。”
苏芍小声嘀咕,“肾呢?”
宋晏失笑,“今天晚上就给!管够!”
婚礼现场,新娘能大胆调戏新郎的,她怕是第一人吧?
宋晏微微俯下身,顾不上现场所有宾客,更顾不上那些宾客会投来什么眼神和目光。
他势如破竹,侵略且占有味十足进攻她的唇瓣。
苏芍勾着他的脖颈热情回应。
两个人犹如天雷勾地火,挡不住,拦不住!
司仪那边儿仪式还没做完,这边儿两个人就热吻起来了。
“新郎,新郎...请你稍微克制一点儿,还没到可以吻新娘的环节!”
“新娘!!你也不要太主动啊??”
“唉唉唉...现场家长麻烦捂一下自家小朋友的眼睛吧...”
宋晏,我真的好庆幸能和你在一起,因为你,我遇见了更好的自己...
万水千山,请和“自己”相遇!
(完结)
2021年3.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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