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之上,旷修披头散发,肆意的拨弄着琴弦,琴音悠悠,似有无可抵挡的穿透力,直达周遭诸多狱卒的心扉之中。
忽而,城墙之上,又有一道琴音响起,与之相合。
这两曲琴音虽非高山流水,但合起来却无比的融洽,丝毫不显杂乱。
很快,琴音落幕。
随着一曲奏罢,白川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他身旁的弄玉似是放下了什么事一般,露出了释然之意,整个人也是轻松了不少。
属于她的告别,已经算是拉下了帷幕。
本以为告别一事就这样结束了。
但谁也没有想到,在弄玉和旷修的琴音落下帷幕之后,刑场入口处,两道身影忽而并肩走来,他们迎着诸多秦兵充满杀气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惧意。
“看来是钓出了两只小老鼠呢。”
见到出现在刑场之上的两名男子,看守刑场的秦军将领先是一怔,旋即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今日之所以会允诺旷修弹琴,没有第一时间去处决他,除了尊重一番旷修这位曾经的宫廷第一乐师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要看看能否钓出几个旷修的同党。
白川和弄玉身份清白,自然没有问题,但这两个突兀而来的人,就不一定了。
旷修也看到了来到了刑场的两名男子,当目光落在其中一名穿着白衣,披散着黑发的男子身上之时,他的眼中露出一抹复杂之色,似乎是在责怪对方不该来此。
“此乃刑场重地,尔等胆敢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虽然为钓到了两只小老鼠而心生窃喜,但口头上,秦军将领还是看着走到刑场来的二人,厉声呵斥道。
白衣男子身旁的青年闻言,神情不改,反而有些嬉皮笑脸的看着秦将问道:“旷修乃是我们的朋友,如今他都要死了,这位将军就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和他说几句话吗?”
秦将面容冰冷,“旷修私通要犯樊於期,助其逃脱,尔等既言是他的朋友,想必也是他的同党无疑。原本尔等若就此离去,本将军也可以放你们一马,但怪就怪你们自己抖露了自己是旷修同党的事实。”
“来人,给我抓住他们,休要让他们逃脱!”
守候在刑场左右的秦兵闻得上级命令,当即持着长戈,向着两名男子围去。
先前与秦将对话,披着披风,头发挽成髻的青年见状不见慌乱,他拍了拍身旁白衣青年的肩膀,开口道:“你有什么话,就尽情去和旷修说便是,我会帮你拖住他们的。”
白衣青年闻言不禁一怔,他侧首,看了看身旁男子,随后才轻声道:“谢谢。”
说罢,他脚步迈起,丝毫不顾秦兵围来,一步一步的向着旷修走去。
秦兵见状,如何能忍,当即朝着白衣青年围来,只是还未靠近白衣青年,长剑出鞘的声音就已经回响开来,锋锐的剑气在他们身前扫过,披风男子声音认真,“在他们说完话之前,你们,休想打扰他们。”
秦兵初时一怔,随后愤怒无比,也是不再理会白衣青年,纷纷朝着披风男子而来,只欲将这个狂妄之人杀死。
城墙之上,白川目光落在两名男子的身上,微微闪烁,最终他微微张口。
明明他和秦将距离颇为遥远,但他的声音,依旧是落入了对方的耳中。
“让他们进来吧!”
秦将在听到白川的声音后不由一愣,随即也回过神来了,当即向着诸多和男子对峙的士卒道:“住手!”
诸多士卒也没有去为什么,当即停手,突出的就是一个令行禁止。
见秦军突然收手,身着披风的男子也是一愣。
紧接着,他就见诸多秦军士卒同时退到了一旁,主动为他让开了道路。
“看样子,似乎是不用出手了。”
虽然依旧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但对于这种事,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于是他抱着剑,也是主动来到一旁站着,看着白衣青年背负着古琴,走到了旷修身前。
“你不该来的!”
旷修看着白衣青年,语气复杂。
哪怕他其实和这人是第一次见面,但在看到另外一位持剑的披风男子后,他就知道这名白衣青年乃是他心心相念的那个人。
“你的曲谱,我已经收到了。”白衣青年没有理会旷修言语之中的责怪之意,他看着旷修,轻声说道:“这段时间我日以继夜的习练曲谱,就是为了能够与你合奏一曲!”
旷修听到白衣青年的话,微微一愣,随即面上也是露出了一抹笑容,“幸甚至哉!”
“这个人是?”
城墙之上,弄玉起身,也是看到了和旷修对话的白衣青年,她有些疑惑。
“燕国著名乐师,高渐离!”
白川一语道出了对方的来历。
“竟然是他!”
和旷修一样,高渐离也是天下闻名的乐师,名声响彻于燕赵之地,弄玉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见到这位。
随即,她又凝神聆听了起来,只因高渐离解下了身后背负的古琴,同旷修一道合奏了起来。
原本停歇的琴音再起,不同于先前旷修和弄玉合奏的那一曲,这一曲,弄玉颇为熟悉,正是当初她和旷修在咸阳宫合奏而出的“高山流水”,但旷修和高渐离的高山流水,相较于她和旷修所弹奏的,还是有些不同的。
“是心境吗?”
咸阳宫之时的旷修,因为某些事情,心情惶恐茫然,以至于琴曲也未能达到极致,而眼下,他似乎是看开了一切。一张普通的琴,经由天下间最好的乐师来弹奏,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风华。
琴音入耳,空渺动人。
然而,再美妙的曲子,也是有结束的时候。
曲终人散,是永远都无法避免的一件事。
一如刑场之中的二人也是如此。
伴随着一曲高山流水结束,高渐离看着身前的古琴,神情怅然,久久不语。
旷修注意到了高渐离的落寞,他的嘴角却是浮现出了一抹微笑,随后,继高山流水之后,又一曲从他的手下弹奏而出。
高渐离闻之,先是怔然,随后面露释然之意。
弄玉静静的将一曲高山流水听完,最后,在听到这首曲子后,轻声的道了它的名字,“黍离……”
黍离,是孔子所修订的《诗经》中第一首,讲的是,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乃是感叹世事沧桑,知己难求的忧思。
弄玉幽幽的叹了口气,哪怕她同旷修合奏了一曲,但她终究不是旷修的知己。
然而,就在弄玉这么想的时候,她忽而听到旷修开口,“今日能够先后得遇两位知己,旷修,此生无憾矣!”
弄玉先是一愣,旋即嘴角也是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旷修身前的高渐离亦是如此,能够被旷修称之为知己,他此行不虚也。
不过,他此番来此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如此。
高渐离还想做一件事。
然而他此念才生出,就有一道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你的想法有些危险,我奉劝你好自为之,不要想着救走旷修!”
高渐离心头顿时一凛,原本在一旁抱着剑的披风男子也是戒备了起来。
不知何时,原本站在弄玉身旁的白川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来到了高渐离的身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