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腿上盖着一张软毯,怀中还抱着一颗玉灵芝。一旁的宫娥手里捧着一盏铜灯,其身后还有端茶的,奉香的,以及捧经的。她是奉旨侍驾,都是按着礼仪规矩安排,可一旁的沈妃就如坐针毡了,本是不配坐着,可是王皇后赐了座,她不能不坐。
“沈妃,最近二公主的课业似乎有些怠慢。”王皇后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沈群梅一怔,方才欠身道:“是臣妾疏忽了。”
“旁的也就罢了,作为表率,三公主如今也跟着不学好了,你看看今日在学堂,她们都做了什么——顶撞师长,女儿家心思、言语如此出格,沈妃就是这么给陛下抚养二公主的吗?”王皇后眼眉一斜,看着十分不满。
沈群梅哪敢辩驳,只能认错,“皇后娘娘训诫在理。”
“在理?只是在理,本宫也懒得跟你费口舌,放眼如今宫内,除了你,可还有人能与本宫平分秋色,训诫你是看重你,可别丢了你们沈家的脸面。”她许是等得无聊,才拿沈群梅戏谑了一番,心里并非是多大的仇恨,也没有妒怒,只是闲来调弄一番。
沈群梅应道:“臣妾知道了。”
言罢,殿门被轻轻打开,便有内监送沈可人出来,向外走侧路要先出去,大责太监转身去迎,两人相互交谈了几句,沈可人的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旋即低头离开。大责太监便回身报知:“皇后娘娘,沈妃娘娘,陛下殿内宣见。”
王皇后先起身,驻足片刻,斜睨着沈群梅道:“个中轻重,你小心掂量着。”
沈群梅不敢不惶恐,战战兢兢地起身随她之后入殿。殿内灯火稍暗,王皇后心里亦是忧虑起来,即低声吩咐道大责太监:“你速去换上几盏新灯。”
“不必了。”皇帝在龙书案前似是听到了这句话。
王皇后闻言,又是忧虑,忙走上前去,劝道:“陛下夜间总是这么昏暗,仔细眼睛,审山瀚,还不速去换上新灯。”
“夜里头太明亮了,反而不清楚了。”皇帝温温道。
说话间,沈群梅来至在帝后面前拜倒行礼,口称:“陛下圣安。”
皇帝闻言即抬手示意,酸涩的眼睛略睁了睁,便道:“夜深至此,别拘着礼了,坐下就是。”大责太监此时领着四个小内监来上灯,又有宫娥勤谨奉茶,王皇后顺势就坐在了龙书案边,沈群梅则居下而坐,不敢逾越。
王皇后将他面前杂乱的纸张收整好,放在了案边,问道:“陛下这么晚还宣见臣妾,是有什么大事儿吗?”
“噢,对对对,朕方才与太傅说的太多了,差点都忘了。”他举起手来,眼神似乎在找些什么。大责太监连忙上前,从桌案上摸出一张条子递了过去,皇帝这才挥手作罢,而后道:“是了,今天东都内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之事,自有业以来,还未听过这种人祸,怀安坊的火库爆炸,有无辜百姓死伤,一旁的毓缕楼也因之有了践踏之祸——”话至此处忽然遏住,他有意瞥了一眼沈群梅,见她脸色已经变了一层。
王皇后闻言大惊失色,惶恐道:“可是有歹人预谋的?”
皇帝不置可否,“这事已经交由官博识去办了,朕在此也不想再论,只是,沈妃,你似乎有些脸色不好。”他旋即沉颜并有些愠气,“你还不交代?”
王皇后立时看向沈群梅,内心也按定三分揣测。沈群梅自知逃不过,只能起身跪叩,怯怯道:“是臣妾给了公主们令牌,许她们出宫几个时辰,没想到……”
“你好大胆啊,沈群梅!”王皇后当下暴跳如雷,愤怒起身,毫不留情地指斥道:“你一介宫嫔耳,哪里来的权力让公主们出宫?陛下平时待你偏爱三分,你便敢逾矩行事,好啊,怎么不趁着东都火起,借场东风连同陛下与本宫一齐烧了算了,你说,今天这个时候诓着她们出去,是不是起了歹心,还是说你和宫外有什么勾连?”
这些话天压一般倒下来,沈群梅本欲争辩几句,此时此刻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嗓子像是用木块哽着似的,只疼得要命,一个劲儿地摇头,眼睛虽是憋红了,可就不见眼泪下来。这幅样子落在了王皇后眼里,更是觉得恶心。
“皇后,有些失态了。”皇帝此时实在有些尴尬。
但是也可想王皇后此时的愤怒,自己的亲生女儿身陷险境,外头这么乱,还不知道女儿有没有性命之忧,难以遏制住心情。皇帝是已经知晓了两位公主相安无事,自然便冷静些。
“失态?陛下,那可是咱们的女儿啊!”王皇后怒从中烧,眼眶已见血色。她转而走向沈群梅,低下头恶狠狠地道:“沈群梅,我素日只当你是个好性子,是朵柔软花,却不知你心思这么毒辣,平时的温柔如水,是给谁看的!”说罢,便猝不及防地给了她一个巴掌。
沈群梅被扇只觉得火辣辣的,内心里的委屈也都涌上心头,真像是鼻子里灌了风,嘴里咽了刀子一样难受。
“臣妾……”她强忍着想辩驳两句,可王皇后根本不容她分说,伸手又是一巴掌,直打得她眼冒昏星,撑着地起不来。
“行了,皇后。”皇帝看在眼里,却并未及时出手阻拦。
王皇后立在原地,喘着大气,显然怒火已经泄了一半,她看着地上这朵残花,心里莫大的满足。“二位公主都送到岁粟庭休息了,并无大碍,你打也打了,消消气便罢。”皇帝心里显然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王皇后脸色既沉,冷静如常,看着犹带一丝可怜的沈群梅,她心里只恨不宽,因是道:“打你,是为着你欺上不报,擅自越权,公主们平安无虞,你的罪孽当轻减三分,原本是要给你抬抬身份地位,现在看来,二公主你也不必养了。”
“皇后,你且让朕问完了她。”皇帝其实也不想打压沈群梅,因为不值得。
“陛下如问完了,也请不要偏私。”王皇后怕就怕他心里记挂着沈可人,不会惩处沈群梅。
皇帝摆了摆手,遂起身走到沈群梅身前将她扶起,沈群梅虽有流泪,却不哭闹,只是脸上多了几分羞愧。皇帝一见,内心自然怜惜几分,因是道:“皇后打你,你受着,算是对你的训诫,这么晚了,朕召你来,还有几件事要问清楚。”
沈群梅心里知错,嘴上没有半句怨怼,微微点了点头,道:“陛下问就是了。”
“你给了她们二人腰牌出宫为何不上禀于朕和皇后?”皇帝语气和善。
沈群梅闻言眉头一紧,手心一股子冷汗,心里头一横,当即道:“臣妾当据实而言,在合闾门碰见二位公主之后,臣妾便改道去了长门宫,候在门外时,是巧萃来传的话,说娘娘与陛下在议事,不便见人,不等臣妾说明来意,巧萃便借口回避了,长门宫岂是我等妃嫔敢擅自闯进的,臣妾也只好回宫了。”
说到这里,王皇后心下暗道不好,被她摆了一道,再怒目看向巧萃,只见巧萃早已惶惶跪下,口称知罪。
皇帝心知肚明其中缘由,也不再问,又道:“此事便明了,那你可有想到二位公主的安全?”
“臣妾再愚钝,也不可能拿两位公主的性命开玩笑,更何况,丽华如今是臣妾的养女,是我的孩子,我又怎么可能害她!”说到这儿,沈群梅才陡然落泪,滚烫的泪珠子一串儿线断掉了似的,狠狠砸在了皇帝的手背上,灼烫出一个印子。
“为保周全,臣妾特意命人去御照司请了人暗中保护公主,陛下圣察。”她哽咽,面色羞红,更惹爱怜。
皇帝见状,自是将来龙去脉都一一获悉,虽然心里方才对她还有疑虑,可是如今尽都消了,面上有显露出深情来。一双眸子,烛光之下竟有些莹莹点点,他沉声道:“难为你了。”
四个字入耳,沈群梅方声声呜咽,竟是哭出了声来,可真有催心折骨的效果。
王皇后站在原地,眼神冰冷,她已知一祸难逃。
“皇后,你且先去岁粟庭里照顾二位公主。”皇帝眼看着沈群梅,对身后的她冷漠待之。
“臣妾遵旨。”她当识趣,匆匆告退。
出了明政殿,她的气焰全无,仿佛冰窖里的一盏灯,连颜色都冻僵了。巧萃一句话也不敢说,就跟在身后,其他宫娥也是,生怕这位皇后再拿自己撒气。
“巧萃。”刚走出震旦门,王皇后便站住了步子。
巧萃一下子跪叩在地,怯怯应道:“奴在。”
黑夜中的她脸色模糊,声音也有些模糊,“吩咐太医署,让太医令岁粟庭候着,”她一顿,“不得有误!”
这一声短促的吩咐,在夜中显得格外突兀,巧萃不敢停歇,忙奔向太医署。而王皇后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渐渐生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