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瞌睡的午后,周道耷拉着脑袋望着窗外,耳边传来奋笔疾书的声音,以及那喋喋不休的教诲。
无数的知识好似天书便灌入脑海,从右边耳朵进来,又从左边耳朵出去。
那样的场景似乎早已成为光影,越行越远,渐渐模糊。
当周道再次听到那熟悉如咒文般的话语,他的记忆瞬间如潮水般逆流回来。
他呆呆望着眼前这位身穿布衣,赤足而立的青年,双目颤动。
这场景,就如同当年他在课上瞌睡,耳边传来窃窃笑声,一抬头,便是那张严肃的脸庞,阳光下,光秃秃的额头泛着异样的油光,清风吹过,仅剩的一缕发丝随风飘逸。
紧接着,一声怒吼,他便从睡梦中惊醒,带着课本,站在最后面。
“你……怎么会?”周道有些难以置信。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故人都说,人生欢喜,其中之一便是他乡遇故知。
此时此刻,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这句话的真谛。
周道上前一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说了句:“天王盖地虎!?”
赤足青年微微一笑:“小鸡炖蘑菇!”
“亲人啊!”
周道双臂张开,猛地扑了上去,就在快抱住赤足青年的时候,狂涌的血气化为雷火法剑,生生劈向前方。
轰隆隆……
雷霆狂暴,业火灼灼,化为无匹剑芒,生生斩落。
赤足青年微微一笑,身形如梦幻泡影,消失不见。
“既见故人,何故出手?”
赤足青年在供桌前再次浮现,他望着周道,依旧微笑而对。
“装你妈,跟我摆迷魂阵,乱我道心?”周道冷笑道。
从进入千神殿他就开始觉得不对劲。
眼前这座破落道观分明就是平安镇,早已被强拆的那座。
周道自小便在那里长大,就算化成灰都认识。
进入道观,上面供奉得又是苍山落日的石刻。
这些全都是周道内心最深处的烙印,纠缠一生,挥之不去。
就在此时,这位神秘的赤足青年出现了,竟然与周道来自同一个地方。
这已经触及到他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一步一步,渐渐深入,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就凭这些吗?你太敏感了。”赤足青年笑着道。
周道抱着小黑猫,神色警惕,摇了摇头:“凭我的感觉,你就不是好东西。”
他在平江城隐忍了那么多年,敬小慎微,早已养成了这种见风知草动的本能。
“人类的感觉是最不可靠的。”赤足青年轻语。
周道目光凝起:“刚刚我还不确定,不过现在我有十足的把握了。”
说话间,雷霆奔涌,烈焰灼灼,可怕的剑光在周道身前崩腾。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人。”
轰隆隆……
雷火同天,化为凌厉的剑芒,斩向赤足青年。
后者身形闪烁,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道观门口。
与此同时,周道如影随形,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身前,混洞真炁疯狂运转,于眉心处凝结,神芒如剑,裹挟着纯粹的毁灭之力,洞穿了赤足青年的身体。
“周道,你很不错。”赤足青年微微一笑。
似乎这样的攻击对他而言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他抬起手来,打了个响指。
周围的一切如烟云消散,光景变化,另一番天地浮现眼前。
周道怔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末路黄昏,苍山落日。
这里仿佛是天的尽头,远处的山岳古老寂清,好似一座丰碑,无情地矗立在大地之上。
大日坠落,仿佛要将人间最后的一丝光彩都带入深渊。
从此以后,茫茫红尘,唯有绝望与孤独。
“苍山落日,这代表着什么?”
周道轻语,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幅光景了。
“这便是未来。”
就在此时,赤足青年缓缓走了过来,与刚刚不同,他浑身沾染着血迹,冷峻的脸庞透着悲凉与沧桑。
“未来?”
“你便是你的未来,苍山落日,天地尽头。”
赤足青年指了指前方。
残阳如血,赤河流淌,无书的尸骸堆积如山,周围便是残兵断剑。
一座座墓塚沐浴着如血的夕阳。
其中一座犹如骨骼锻筑,造型奇特,上面扣着王冠。
还有一座,其形如山,刻着妖异图腾,好似金色菊花盛开。
……
血海尸山之上,唯有一道孤独的声音,端坐破碎的王座,旁边趴着一条狗。
天地广大,似乎也只剩下他一人。
他如同被人世遗弃的亡魂,孤零零地守在这里,永生永世,如同诅咒。
“苍山落日,这便是你要的结果吗?”
就在此时,一阵狞笑响彻,震动寰宇。
周道心神大动,跃过天的尽头,那里有着一道伟岸的身影浮现,如天似渊,散发着不朽的威能。
“渊祖!?”
“你征战一生,到头来,也只剩下你一人而已。”
讥诮的笑声传遍天地,在苍山之下响彻。
“结局早已注定,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轰隆隆……
眼前的一幕焕然如真,那种感觉不断冲击着周道的心灵,融入他的神魂之中。
这一切,便是真实,便是未来。
他的神魂在战栗。
那种孤独深入骨髓,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一切的一切都将消亡。
“周道……”
小黑猫若有所觉,它并未深陷其中,出声大叫。
“没用的。”
赤足青年摇了摇头。
“你到底是谁?”小黑猫浑身毛发竖起,立刻警觉。
“人生在世,所执者,希望拥有以及害怕失去。”
赤足青年望着周道,感受着后者神魂的波动。
“所欲及所惧,皆为孽障,明心见性,方见诸神……”
“千神殿!?”
小黑猫心头大震,看着赤足青年,有些恍惚。
关于千神殿,她也知晓一二,进殿拜神,怎么会有这样的波折?
“他和任何人都不同。”赤足青年轻语。
“苍山落日,他的未来必有大敌。”
“大敌!?”小黑猫警惕道。
“不可想象的敌人啊……如果有可能……”赤足青年喃喃轻语,看着周道,目光空灵。
“勘破孽障,方见诸神,且看他自己的造化。”
轰隆隆……
周道的神魂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所欲及所惧,皆为孽障。
对于他而言,这是不可不过的劫数。
……
千神殿,神像林立,每一尊都藏在一座座晶格之中,香火缭绕,永不断绝。
此刻,千神殿最深处。
一座隐藏的晶格内,混芒黑暗中,香火闪烁,带来了唯一的光彩。
萧离如同死狗般趴在地上。
在香火的滋养下,他竟然奇迹般的活了过来,靠着最后一口气,从鬼门关前走了回来。
“人类啊,不能超脱生死的存在,永远是这般弱小。”
就在此时,一阵冷漠的声音在晶格内响彻。
“谁?谁在那里?”萧离惊悚,看着空空荡荡的四周,最终,猛地抬头,目光落在了身前的神像上。
缭绕的香火中,这尊神像显得朦胧虚幻。
它的模样也很奇怪,周身缠绕着锁链,好似一具尸骸,身无形,脸无相。
“你?”萧离有些不可思议。
神像是信仰的凝聚,沟通天人的通道。
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神像拥有意识的。
这实在不可思议。
“敕灵宫的弟子吗?真是可悲,被人抽骨,如同丧家之犬。”
讥诮的声音再次响彻,透着深深的不屑。
萧离双全紧握,内心涌起深深的不甘与屈辱。
他此次出关,原以为可以靠着青冥妖骨大杀四方,彻底奠定威名。
可是谁曾想,出师不利就败在了周道手中,还未进入千神殿,便被周道扒皮抽骨。
此等大恨,纵然倾尽东海之水也难以洗刷。
“力量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
冰冷的声音再次传入萧离的耳畔。
失去了青冥妖骨,不要说击败周道,甚至他回到敕灵宫都会受到排挤打压,昔日的敌人绝对不会对她心慈手软。
“我……”
此时此刻,萧离从来没有对力量如此渴望过,只要能够重新获得压倒周道的力量,他可以牺牲一切。
“奉献于我,你可以得偿所愿。”
那诡异的神像再次传来奇异的波动,缭绕的香火好似深渊万丈,将萧离包裹。
“我愿意奉献一切!”萧离咬着牙,发出了怨毒的嘶吼声。
与其作为一个废物活着,倒不如拼一把。
眼前这尊神像或许真的可以做到。
萧离根本不知道,这是一尊藏在千神殿中,不为任何人可见的神像。
早在太祖立千神殿的时候,便于此地埋下了种子。
轰隆隆……
浓烈的香火在神像的牵引下钻入萧离的身体,好似桥梁般将两者嫁接。
萧离的身体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蜕变,血气衍生,化为奇异的真炁。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比起他融合青冥妖骨之时更加强大。
此刻,他对于眼前这尊神像的力量深信不疑,变得无比虔诚。
“伟大的存在,请让我知晓您的名讳。”萧离声音颤抖着问道。
轰隆隆……
晶格震荡,缭绕的香火将那尊诡异的神像深深掩藏。
紧接着,一阵古老的话语悠悠响彻,仿佛洞穿了岁月光阴。
“你可以称我为,渊祖!”
……
千神殿,另一处晶格。
东海侯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神像,即便早已踏入【归元境】,可是此刻,他的内心依旧涌起浓烈的羡慕和忌惮。
缭绕的香火中,一尊威严的神像浮现,身后的石磨好似背负的苍天,三头六臂,手持法器,宝象庄严,传递出可怕的波动。
纵然是他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
能给带给一名归元境强者如此的压迫感,毫无疑问,眼前这尊神像便是传说中的一级神像。
大黑天明尊!
“哈哈哈,这是【大黑天明尊】,传闻中,大日沉沦,诸天陷入黑暗,便是这尊神明掌控天地,孕育新的日月。”
武苍山大笑起来,眼中透着兴奋与疯狂。
任何一尊神像都有他的传说与神话。
世代相传,记载昔日的辉煌与玄妙。
大黑天明尊在诸多神像之中都属于传说级别。
这尊伟大的神祇在大日沉沦之后,占据了天地。
他的身躯化为无尽黑暗,掌控众生的命运。
“一级神像,若是能给传承这尊神像,踏入真境界……就算是周道又算什么?”
武苍山显露野心。
一级神像,绝灭世间,能给获得这尊神像的认可,便是天大的造化,一旦成就玄功,别说周道,就算是早已晋升元王的炎君也要被他镇压。
“哥哥,看着吧,看着我如何成就者世间最大的魔。”
武苍山仰头大笑,前所未有的疯狂。
……
“灾羽神!?”
一座奇异的神像出现在武玄心的眼前,形如禽鸟,浑身的羽毛宛若烟云,散发着不详与诡异,就连周围的香火都开始扭曲。
可怕的压迫感溢满了晶格的每个角落。
这尊奇异的神像被永久地封禁于此,似乎只要流传出去,便会带来巨大的灾难。
在古老的传说中,这是诸法寂灭,末日来历,灾难遍布大地之时方才会出现的奇异神鸟。
“没想到我也能够获得一级神像。”
武玄心望着【灾羽神】,发出了一声感叹。
人的机遇实在太玄奇了,不久前,他还是个被周道废掉的侯府弃子。
可是短短的数月,他不仅恢复了实力,吞噬了叶空的精华,甚至获得了一级神像,踏入真境,只在眼前。
“周道,你也来了吗?如此,便可以压过你了吧。”
武玄心喃喃轻语,一步踏出,便要立地突破。
轰隆隆……
就在此时,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地裂山崩,瞬间弥漫了整座千神殿。
散乱的香火中,就连【灾羽神】像都发出一声啼鸣。
“发生了什么?”武玄心面色骤变,不明所以。
此刻,所有人身在千神殿中的人都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千神殿深处,那神秘之地。
一股恢弘浩大的气息冲天而起,冲出了千神殿,冲出了淘宝山。
煌煌魏巍,如大日升空,印照天地。
玄幻得光影中,苍山落日,周道睁开了眼睛,他望着天尽头的可怕身影,一步踏出,无有畏惧。
横贯岁月的孤独又如何?
亲友凋零,葬灭众生又如何?
大不了献祭了这片天地,日月更替,万象复始,一切便还可以重来。
轰隆隆……
霎时间,眼前的光景尽都消散。
周道的神魂仿佛神魂一般,绽放出刺破苍穹的异彩。
他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坚定。
“大千世界何为真,也无恐惧也无忧……”
赤足青年望着周道,无比的欣慰。
他终于看到了那颗不破的道心,无惧无忧,踏灭业障。
“明心见性,可见诸神!”
赤足青年的身形彻底消散,来也无踪,去也无踪,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一刻,千神殿的本来面貌彻底出现在周道身前。
与众人不同,周道屹立中央,周身泛起无量光彩。
千尊神像齐鸣动天,惊动苍山,震动京城。
天空中,无数虚影闪烁,好似神像投影,恢弘广大,映照世间,全都朝向同一个方向。
“那……那是什么?千神投影,朝立而拜!?”
京城内,一道道可怕的气息冲天而起,不明所以。
千神殿中,周道一声长啸,运转神通。
一尊尊古老的神像泛起异彩,与之产生了共鸣。
“他要干什么?”小黑猫骇然失声。
叩神香弥漫而生,向着一尊尊神像缠绕而去。
此刻,周道所行将是前所未有的疯狂。
落日苍山处,诸神皆拜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