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用爱打听，跟他提过这件事。
当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温大用告诉他，是顾文昊把顾家的一位少女送进宫冲喜，至于是谁，他并不关心。
他只知道，这位少女若冲喜不成，必定成为陪葬品。
陪葬在后宫之中见惯不怪，每逢朝代更迭，总有人成为牺牲品，陪故去的帝王葬入皇陵。
至于顾家的人被陪葬，是他乐见的，多死几个倒也无谓。
父皇驾崩的那天晚上，他作为太子正要到龙榻前侍疾，却有一个衣着很普通的女子撞到他，并且跌在了他跟前。
他以为是宫人，更以为那位宫人犯了错会向他求饶。
但她只是若无其事爬起来，挺直脊梁走远。
由始至终，她不曾正视他一眼。
“太子殿下，那一位就是贵妃娘娘，顾家送进宫的人。”温大用的声音响在他耳畔：“贵妃娘娘好像在哭呢，也许是摔疼了。”
天可怜见的，皇上若驾崩，贵妃娘娘就得陪葬，确实是该哭的。
再不哭，将来就没机会哭了。
“她没有哭。”周恪看着顾长安的背影，突然有点好奇顾文昊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把人送进宫。
方才顾长安摔倒在他跟前，他看到她的一截雪白玉颈，白得有些晃眼。
这一位贵妃，想必是不得顾文昊喜爱，或者容貌很差吧？
他看一眼龙榻上的父皇，又看一眼渐渐远去的少女背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顾长安并不知道身后有人跟着她，她来到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宫里很大，她却没地方可去。
这个时辰，她的三个丫头都睡着了吧？
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好像一直走下去就能看到希望似的。
当她不知不觉间站在高高的鼓楼上时，竟然在想要不要从这个地方跳下去。这样的话，不必面对活埋的恐惧，她还能早点去见双亲和霜雨。
但若真从这里跳下去，或者摔不死，只是摔成了残废，那不是更悲催。
真要侥幸人没了，双亲在天上看到她也不会高兴吧？他们养大的顾长安，从来都不是懦弱的女子。
这不是还没到最绝望的时候吗，她为什么要把事情想到这么悲观呢？
她死了，有什么脸面去见霜雨？
无论如何都要为霜雨报了仇，除去余氏那个歹毒的女人，她才不枉自己在这个时代走一遭。
或许老皇帝命大，不死了呢，那她还可能成为功臣。
就这样，她一路风风火火下了鼓楼，想要找到去养心殿的路，却发现自己晕头转向，不知道身在何处。
等到她摸回了养心殿，已是半个时辰后……
此刻她当然不知道，周恪这天晚上跟了她半个时辰。
他只是觉得后宫很烦闷，不想跟在顾长安身后发现了一个比较趣志的人。
上一刻还想寻死觅活，下一刻却生龙活虎。
翌日，父皇驾崩，照理来说，新任的顾贵妃是要去陪葬的。
但他觉得此女有点意思，便留了她一条小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一念之间不只是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也决定了自己这一生的姻缘。
在他登基后，顾长安荣升为顾太妃。
周恪那天晚上并没有看清楚顾太妃的容貌，只知能进宫的不可能太丑。
当他终于正式看清顾太妃的容貌时，不禁感叹这世间竟有生得如此貌美的女子。但她一开口，就让人喜欢不起来。
她年纪很小，却理所当然把自己当成长辈。
碰巧他这个皇帝是“病殃子”，需要让顾文浩放松警惕，因此他也乐于配合顾太妃。
是他的纵容，让顾太妃在他跟前越来越放肆，放肆到后来连他诏寝她都要来品头论足。
刚开始他惊叹顾太妃嘴里总有那么多陌生且奇怪的词汇，后来他惊叹于顾太妃的自我感觉良好。
但他并不憎恶趾高气昂的顾太妃，因为他对她的固有印象，依然是那天晚上曾经茫然四顾、想要自谥，后来又风风火火，精气神十足的女子。
每回顾太妃对他诏寝一事指指点点时，他的感觉就是一个孩子在穿不适合的大人鞋的荒谬感。
但他发誓，自己并没有对貌美如花的顾太妃产生任何不良的心思。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顾长安在一起。
若干年后，当他看到已是自己孩子母亲的顾长安时，就会想起初见她那天晚上的情景。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他依然清晰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
会不会在那个时候，他就对她上了心而不自知呢？
顾长安半夜突然间醒来，就看到周恪不睡觉，正看着她发呆。
“你这样怪吓人的。”顾长安指着自己的脸：“难道你发现我老了，后悔为我解散后宫？”
周恪透着微弱的宫灯看着眉眼温柔的她，摇摇头：“朕好像老了，总喜欢回忆往事。”
“听你这话的语气，难道你是在回忆你的旧情人？”顾长安立刻来了兴趣：“你老实告诉我，你以前有没有心动过的人？”
周恪看着她晶灿如火的美目，作仔细思考状，才慢悠悠回答：“除了你，只有你。”
顾长安一听这话乐了，扑倒在他怀里：“你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才喜欢我吗？”
周恪想起初见她时的画面，摇头否认：“应该不是。”
“但我的美貌有加分是事实吧？”顾长安时刻不忘自己有多美。
周恪把她塞进被窝里：“也许。”
“你这么无趣，还好是遇见我，不然你这辈子会多无聊？”顾长安打了个哈欠：“好想再给你生几个孩子啊……”
周恪一听这话紧张了：“有两个够了。等瑞儿再找大一些，就让他——”
他话没说完，就见顾长安睡着了。
灯影摇曳下，她睡颜恬静，仿若不解世事的孩童。
他记得那一年那一夜，他远远跟着她，听她躲在鼓楼细细啜泣，仿佛受伤的小兽一般。
她细细绵绵的哭声，堪堪敲打在他的心上。
或许那就是前缘，后来才开出灿烂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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