忱幸随盛夏晴子坐车前往乡下。
空旷的原野连绵不断,清新碧绿如海,草梢在风中摇晃。阴沉的天仿佛在树下,雨来前的微风戏谑着叶子,云也堆积,触手可得。
甜品师的家是一处小小的庄园,不大,环境胜在幽静,收拾得也整齐。
他的年纪不小了,六十多岁,因为手受了伤,便用积蓄买了这处地方养老。
他没有孩子,一个人乐得清闲。
烘焙的手艺和制作甜点的笔记整理成册,早就收拾好了,用绳子系着小巧的一摞,还沾着些许发霉的潮湿和微尘。
“都送给你了罢,反正以后也用不着了。”老甜品师轻声道。
他没有子嗣,也没有徒弟,这些整理出来的东西也就无人可教,甚至就连赠送给别人,那也得有人要才行,不然就只是一堆放任发霉的烂纸。
盛夏晴子诚恳道谢。
早前她对烘焙甜点没有半点兴趣,甚至对这种甜腻的食物都谈不上喜欢,她其实更乐意当一个调酒师,但那条街上没有酒吧。
就算有,以忱幸的性格也绝不会去,那两人便几乎没可能发生交集。除非她装醉去碰瓷他,或者制造一场英雄救美的把戏。
但他是聪明的,她很清楚这一点,这个只表露些许清淡的人,骨子里其实疏远的很。
原本他们现在也不会交集太多的,像现在这种情况如果发生那也将会是在很久之后,但可能是自己露出了马脚,正是因为他这种不知何时有的怀疑,才让两人之间的关系近了一步。
但也仅仅是看起来近了一步而已,他只是没有证据印证怀疑。
她抿了抿唇,既然此刻还是盛夏晴子,便要抛开这些还远的念头,学着顾及当下。
……
本来是要马上回去的,可这雨说来就来。
天空阴沉如坠,外头黑压压得一片。
杂乱的风卷起落叶,混着雨贴在窗户上,滑落一道道扭曲的水痕,视野内彻底看不清了。
老甜品师点燃了蜡烛,解释道:“一遇到这样的天气就会停电。”
“今晚大概回不去了。”盛夏晴子低声道。
乡下来时的路都是土路,这么一场雨恐怕早就泥泞不堪,车和人都是不能走的。
天又这么黑,不适合赶路。
“不嫌弃的话,就在客房休息一晚再走吧。”甜品师说道。
忱幸点点头。
期间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果然是没有信号的。
晚饭是西餐,好似与乡下这个地方有些不符,却又莫名契合这场大雨。
带着血丝的牛排,高脚杯里猩红的酒水,微微摇曳的烛光,映照雪亮的餐具,一尘不染的洁白桌布。
这倒像是一场沉默的晚宴,在雨打窗棂的噼啪声里,只有刀叉偶尔划过餐盘的细微声响,那是被切割好的肉,然后放入口腔无声咀嚼。
只有烛边的影子在动。
忱幸默然无声,吃相斯文像是不饿。
盛夏晴子像是不常吃西餐,多少有些生疏。
但忱幸不必分心去看,只是一眼就能知道她握着刀叉的手很稳,明明轻轻一划就能将肉分成大小齐整的块,却故意偏了力道和方向。
而目的不言而喻。
可是,她不是一直在伪装吗?为什么现在又要这样?是觉得自己不会发现吗?
忱幸眉头不觉皱了起来,在她这里,他总是有些笨。
甜品师饭量很小,半杯红酒之后便吃好了,径直走到壁炉旁,就着烛光,窝在沙发里看报纸,显然是等客人用完餐后再去收拾。
忱幸没喝酒,盛夏晴子喝了一点点,脸上便见了红,烛光下微醺。
因为停电,没办法洗漱,两人便直接回房。
两间客房挨着,进屋的时候,盛夏晴子摆摆手说‘晚安’。
忱幸应了声。
看见他房门关上,盛夏晴子停顿了好一会儿,偏过头去,就看到甜品师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目光漆黑幽深。
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高大挺直,浑浊的眼神阴翳而锐利,除了那张脸,哪还像是个孤苦伶仃的老人?
他以目光示意,盛夏晴子沉默了很久,他便一直等在那里。
终于,盛夏晴子推开房门进去,然后把门关上。
他握了握拳头,肩背重新颓下去。
因为她改变了主意,所以他乖乖服从,还是之前甜品师的身份。
……
雨持续的时间很长。
忱幸是被雷声惊醒的,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深夜了,外头的雨变得淅淅沥沥,像是小了下来。
他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眶,偏头看着树影摇晃的窗帘。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胆子其实很小,尤其害怕雷雨的夜,记忆深处那个残酷血腥的夜晚,是他永远无法忘记和逃脱的梦魇。
在寺庙里的时候,明明智真大师就睡在隔壁,没有人比老师更强,忱幸还是会怕,像是刺到了骨子里。
离开寺庙之后,一个人住在公寓里,忱幸本以为梦魇依旧相随,但每当雷雨交加的夜晚,园子便会给自己发短信或者打电话,多半是她在说,说着说着她自己就睡着了。
后来忱幸才知道,是智真大师临行前告诉铃木一家人的,本该是需要他一点点克服的心理问题,园子却用了最笨的方法。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有时好笨。
忱幸按亮了手机,微弱的光照在脸上,还是没有信号。
因为园子并不知道他来了乡下,而东京今夜也不会下雨,所以他不会收到来电。
他便翻出以前的短信来看。
冰冷规矩的文字,好像有着温度,屋外雷声时时,树影狰狞,忱幸身上的凉意却一点点消退,冷汗也出得少,原本抓着被单的手早就松开了。
「打雷有什么好怕的,变胖才可怕!」
「我想吃东西了,要草莓口味的夹心饼干,还有巧克力的小熊饼干。」
「其实晚上还是吃辣味的料理才最舒爽吧?」
忱幸不自觉笑了下,晚上吃甜对牙不好,吃辣对胃不好。
他都说过好多次了。
房门就是在这个时候无声推开的,当然,应该是有声音的,只是床上的人太入神,没有注意到。
外面雷声大作,贝尔摩德没想到自己所看到的,不是他裹紧被子发抖的柔弱模样,而是少年身姿松散的背影。
他在看手机,她听到了微弱的笑声。
不是没有信号才对吗?她心上忽然堵了下。
既因为他没事而舒了口气,又有一种他正在逐渐远离的慌乱。
原来自己还是不了解他,每当以为能完全贴近他的时候,总会竖起新的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