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渗出室外,门外是漆黑的长廊,仿佛通向无尽黑暗。
“来了。”苏明安向门外走去。
叠影等在门口,双手插兜。
“你要去哪?”小明紧跟着问。
苏明安的脚步顿了顿,仿佛不在意地回答:“我去开个会,马上就回来。”
“我跟着你。”小明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来。
“不需要你跟着。”
“我跟着。如果主君出事,我岂不是中途就被打回去了。”小明坚持跟着。
苏明安用眼神询问叠影,叠影默许了。这个小明虽说是苏明安,但与祂素不相识,爱去不去。
此时,眼看苏明安要走,拍卖场内传来呼喊:
“苏明安,别走啊!多让我们看几眼嘛!”
“哎?台上的老板兔去哪了,刚刚还在呢……”
苏明安回头看了乌泱泱的人们一眼,光是扫一眼,就有成千上万道目光回视,他们眼中满是狂热与敬畏,瞳孔密集得犹如挤压在一起的虫卵。
——当年十亿人看着长歌最终许愿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吧。
台下。
水岛川空已经和金发青年谈妥,二人姿态有些疏离,看上去更像同盟者的关系,而非主君与召唤者的关系。
“事先说好,等伱来到罗瓦莎,我只负责提供建议。如果对上曙光系神使及代行者,我不会参战。”金发青年说。
“……知道了。”水岛川空说。
……
另一边,苏凛略微掀开了遮挡容貌的黑袍。他的身旁跟着一个朦胧的白色影子。
“……不对劲。”苏凛自语。
他看了下自己的卡牌。这是他刚刚抽到的,由于他遮住了光,没人看到他抽出的是紫光。
……
【SSR·云上城神明·苏凛】
【职阶:法师(后排)】
【诞生于天国之上的神明,曾扬帆起航、背离故土,以诗笔书写荣名,以守望俯瞰尘世,调控现世六十载,直至旧神重归、圣城崩塌、天国之梦破碎。】
【“——我被束缚的梦境既已光怪陆离。那么但愿,你们自由独立的生命璀璨如歌。”】
……
苏凛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抽出“过去的自己”。按理来说,这个逻辑不成立,他已经好端端站在这里,哪来的“过去的自己”?这多半是剪切时间段弄出来的复制品,不是真实的。
但尽管如此,抽出来的一瞬间,他确实感觉……过去的自己挺会装的。
两双金色的眼眸对视片刻,云上城神明就像已经明白了一切。祂没有疑问,只是静默地站在苏凛旁边,仿佛在观察四周。
苏凛看了下数值:
【黑化值:87点】
【等级:lv.71】
黑化值这么高很正常,过去的他为了调控平衡,可以操控任何人去死。
实力果然被削弱了,毕竟云上城神明是依附云上城而生。不过,没有他被削弱得那么狠。
他沉思了一会。为了了解翟星人类,他曾经在论坛上冲浪了很久——一般来说,这种召唤物,可能是“绝望下的自己向未来许愿:我许愿,能救救那个还没有失败的我吗?”,因此付出代价,得以被召唤到真实唯一的时间线上,如果能帮助真实唯一的成功时间线上的“自己”获得胜利,就能实现愿望,获得奖励,回到故乡。
所以,这个云上城神明状态的自己,才会愿意作为卡牌被召唤过来,与自己并肩作战,以获得胜利。
他抬头,望着玻璃房:“嗯?这个时间点……苏明安要去哪?”
旁边的白影说:“谁?”
“没什么。”苏凛摇头。
云上城神明依旧沉默。看上去,祂好像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离开云上城后还能活着,而且看起来还活得很自由。
……
苏明安驻足三秒,看了吕树诸人一眼,便果断回头。
……不能再回望了。
他一头扎进黑暗的走廊,跟着小娜一路向前。空气中逐渐传来令人心跳加快的熟悉味道——纸钱烧焦的味道。
苏明安能感觉到有空间波动在他的身旁流淌,仿佛有复杂的数字正在拼接、碎裂、融合,通向那特殊的空间、高维汇聚之地。
极度压抑的氛围下,只有鞋跟与地面敲击之声。
“……苏卿。”旁边传来略显清亮的声音。
苏明安侧头,小明注视着他。
“苏卿。我的名字。”小明说。
“你给自己起的名字?”苏明安问。
他们的声音回荡在黑暗的空间里,小娜侧了侧头,但没有看过来。
小明挑起眉毛:“……我们毕竟是两个人,我和你的过去不一样,不能用‘可能性’来解释,也不算‘原初’。总之,不要喊我小明了,把我和你区分开。”
这时,前面的人停下了步伐。
苏明安心中一紧,这意味着……那个时刻,到了。
自从在第十世界和主办方谈判后,他就一直不断地思考——如果最后真的失败了,自己真的要被拿走吗?他落到主办方的手里,会不会成为一柄新的利剑?自己一个普通学生,要如何斗得过那些高维者,在刀尖上寻求谈判空间?
此行之后,再无回头路。权柄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以人类之身抗衡主办方的唯一利器,除此之外都太过渺小。
小娜将手搭在虚空之中,仿佛那里有一个黑色的门把手。她垂眸俯首,高跟鞋往后退去,仿佛正在拉开一片无垠帷幕——
“请吧。”
她的身形隐去。
光亮洒入苏明安的瞳孔。
他望见了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却不是毫无支撑的悬空场地,是形似古希腊思辩场的高台,象牙白的建筑物与残缺的雕塑横立。也许曾有哲人在形似的场景下辩驳人类之智、哲学之理,但决不是用于此途。
“祂们”特地将谈话场景选择为人类哲人思辩的场所,难道要象征祂们也像那些希腊哲人一般多智包容?
苏明安走到场地中央,四周是影影绰绰的凋零建筑,依稀窥见旧有文明的辉煌,头顶是浩瀚无垠的星空,极为深邃广博,蕴含上千种景物与色泽,让人顿感渺小。
当他站定的这一刻,他的直播间已经无法打开,录屏、拍摄、好友等功能也瞬间无法使用。他就像一个两手空空的人,赤身裸体立于此地。
“哗啦啦——”
顷刻间,浑浊的星光粘稠下落,数道琥珀质感的暗沉身影凝型于高台。祂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威势与压力,仿佛只是视觉上的改变。
随即,十数道幽深的目光下滑,直勾勾地盯着中央的苏明安。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怕是已经吓得两腿战战。然而苏明安没有胆寒,视线虚虚地落于空处,仿佛不想与任何高维者交汇视线。
环绕的白色立柱下,古老的文字与神话刻痕于象牙白之间,他的脚边满是文明的遗骸,它们零碎地散落一地,就像路边的石子一样被丢弃得毫不起眼。
“(为何让我们俯视他?)”
“(快让他与我们平齐。)”
——那是古怪、顿挫、像是古体诗一样的语言。
或者说,不算语言,更像是信号交流发出的碰撞声。言语已经被祂们简化到极致,只需要思维之网便可传递。
然而苏明安听到这些碰撞声时,却能理解其意——他居然听懂了祂们的谈话。
下一刻,他感到脚下的高度抬起,抬升至与其他高台平齐的位置。
“(好了,这样就平齐了。)”
“(他是否能听懂我们的话?)”
“(应该不能。因此,我们需要使用人类的交流方式与他对话。)”
大量的信息交流只发生在一瞬间,甚至夹杂着机械之声,也许祂们之中有机械生命。
苏明安站在凸起的高台上,环视四周——他看到了十二个凸起的高台,呈圆状包围着他所在的高台。如果加上他所在的高台,就是十三个。
每个高台上,都浮现着一个身影。
苏明安仿佛幻视——这是一座座彼此相近却决不互相连接的“孤岛”,陷落于遥远无尽的大海之间。“孤岛”上的人可以交流、可以联盟,却不可能走到对方身边,也决不可能更进一步接触、成为同胞。
祂们之间……会是这样的关系吗?
苏明安很早就推断:世界游戏应该不属于主办方,主办方同样是游戏中的一份子,只不过是充当“主办方”的作用,试图利用游戏捞到好处。祂们必须遵守游戏规则,不能直接对玩家动手,不能肆意扰乱游戏公平,也不能禁止玩家的最终许愿——祂们也是游戏的“囚徒”。
祂们顶多钻一钻空子,比如诱惑玩家成为特殊身份,比如暗搓搓地挑起玩家内斗,但祂们就像被锁住四肢的老虎,空有力气,却挣脱不了规则的枷锁,做不了更多的事。
——祂们甚至未必都是高维。
也许是切片,也许是半神、也许是破烂王、甚至是罗瓦莎世界的二级神乐子恶魔……不必把祂们想象得过于高大上。也许脱去神秘的面纱、失去规则的庇佑后,祂们没有那么强。
所以,当祂们发现,苏明安可能拥有超脱于祂们之上的、能将整个世界游戏都回溯的权柄时——祂们才会那么激动、甚至贪婪——这是凌驾于祂们本身的权柄。
祂们根本不想摧毁他、抹杀他,而是想要——拿走他。
正如宇宙中流浪捡垃圾的叠影,祂们都有无法做成之事,所以祂们需要他的力量。
他的死亡回档,从一开始,就凌驾于祂们。
……
【根据宇宙之说,宇宙每一次的诞生,是能量沉淀成物质、物质转化为能量的漫长过程。相同的参数造就了这种“轮回”,而不同的参数使每一次“轮回”发生变化。假如人们在莫比乌斯环上行走,会永远走不到尽头。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是否世界游戏掌控权不完全在主办方手里,剩下的掌控权在他的手里?他并非一个普通的玩家,而是战局之上的人类文明的操盘手,失去了记忆?
比如,通过时间空间、祖母悖论、因果衔尾蛇等方式,他在未来能否会与主办方打擂台?
死亡回档,这是否是——未来的他赋予的“抗争”?
——《五章·“魅力A”》】
……
会有这种可能吗?
他在游戏最开始的猜测,会是正确的吗?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只觉得自己是普通人,那过去的十九年不像是造假。如果连他的过去都是虚假的,那么支撑他成为“苏明安”的元素又剩下什么呢?
他更倾向于,有另外的答案。
【死亡回档到底是谁赋予的?】这是唯一重要的疑点。解开了这个,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离他最近的一座“孤岛”上,模糊的影子略微成型,一对兔耳从影子里伸了出来,老板兔拨开了浓雾,露出大白兔子的原貌。
“亲亲~兔兔在这里呢!在陌生的环境里看到熟人,是不是感到很安心?兔兔的高台离你最近哦,有什么困难,可以向兔兔倾诉哦。”老板兔朝他招手,满脸笑嘻嘻。
苏明安看了一眼老板兔,又看向剩余的十一个浓雾。
不得不说,看到老板兔,他的心中竟然安稳了一些。比起另外十一个未知之物,老板兔算是人类认知中最熟悉的生物了。
“——(苏明安。)”
第二座“孤岛”传来叠影的声音,祂的蓝色眼眸透过雾气若隐若现,泛着鎏金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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