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就总是不死心呢?为什么总觉得你能玩得过我呢?
你不过只是个老头。我说什么你就应该做什么。当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你就应该被当作废弃棋子随便丢掉。你屈从了一辈子,被命运绑架了一辈子,你为什么最后才想起来反抗?
当初我让你安排陈沁和刘云的饭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觉悟?当初我用那对夫妇的作筹码要求你把秘密告诉陈凌,而不是李温时,你为什么不觉悟?你完美地达到了我利用你的目的,表现得懦弱,低劣,卑贱。你压根就从没想过做点英雄该做的事。
我承认我也不算什么好人。但我比起你总该更有些话语权。我的犯罪彻底而真实,我也从未想过收敛,退缩和逃离。你呢?你的小花招背后所意味着的,无非只是一种泛滥的仇恨和悔意。
江澈。你早该和你的无言饭店一起沉沦了。你的努力......毫无意义。真的毫无意义。
“江老头。你为什么,就是不死心呢?”
那黑影端坐在空旷而幽深的屋子里,调弄着变声设备对着扩音器喃喃着。这力透纸背的声信号环绕在整个狭窄的饭馆中,而露天的屋顶透着一层黑色的幽光。
“谁?谁在说话?”
李温拍桌而起,竟是一阵胆寒。虽说这样的声音扭曲而怪异,肯定是通过变声器加工过的声音通过一些传音渠道进来的,可是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出依然会吓人不浅。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有些过于惊悚了。
“报告。李队。设备找到了。蓝牙音箱,老掉牙的牌子。不知道从哪淘来的。传递信号的人肯定就在附近。喇叭上加装了扩音器,这家伙算是个改装小能手,有点本事。”
技术科跟来的一位警员打量着这设备。与周遭环境不同的是,它的外观光滑,崭新靓丽,丝毫没有被时光消磨的印记,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刻意早早被放进来的东西似乎早就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
他出现了。没错——那个无处不在的他,那个狰狞面目的他,那个冷酷凶戾的他。将真相掩盖在身后,背负着无数罪恶的疯狂的历史。他跟随在李温的身后,又再度如幽灵般浮现。
错不了。这样的胆识,这样的执着,淡然,和恐怖。“徐”,此时此刻就呆在这所小饭店周边的某处。
“立刻去和张局汇报。快去。封锁整个街道,抓人。”
李温在文员的笔记本上飞速地写着什么。他的心里早已打好了算盘。如今看来......只要继续这场对话,继续牵扯好这个有些过于自信的恶徒,抓捕行动会变得非常顺利。
但——真的会有那么简单么?
姑且......先试试看好了。
两名警员得到了信号,悄悄打开大门离开。而早已被吓的呆若木鸡的江老头只能怔怔地望着他们。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散了架。
“别紧张。没什么的。你看,这个‘徐’也不过如此。自己不敢露面,只能用传音的方式来恐吓一个普通的老头。真可悲。”
李温擦了擦头上的汗,却是故作镇定。他知道,自己所说的所有话如今正一个字一个字地,传递到“徐”的身边。
“哼。同样的话送给你。堂堂刑警大队大队长,查个案子居然还带了五个人一起来。真给你家陈凌丢人现眼。不过——我想跟你掰扯的可不是这些。”
“听着,李温。我劝你收手。你对我的冒犯我打可既往不咎。如果你想落得和亲爱的陈队一样的下场,那么我完全可以用尽所有卑劣和肮脏的手段跟你一起鱼死网破。”
“对朋友的遭遇你大可同情和缅怀,又何必过分放在心上。如果有这样的闲工夫,不如好好想想自己应该去过怎样的生活。你不应该被绑架。”
那黑影漫无目的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荒唐,可笑,却又充满一种病态的魔力。这种冷漠感包围着暮色沉沉,却还真的让李温的身边一阵发冷一阵发热。这样的一种奇妙的观感,不由得让人扭曲的发笑。
“哈哈——咳咳咳。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总觉得,没想到你说话还挺有意思的。这种滑稽程度,小丑都得对你让三分。”
“谁又能否定自己不是小丑呢?在生活面前,我们都只是去尽力表演而已。扯远了——既然没法说动你,我会转向您旁边的那一位。”
“......”
此时此刻的江澈已经面无血色。他之前恢复神智时的冷静和淡然此时已完全被抛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手足无措的茫然和惊恐。就好像深海划船时望见滔天巨兽汹涌而来时的那种,令人瘫软和匍匐的绝望。他不断地想说些什么,却又根本没法开口。某种意义上,他已经被那种条件反射般的痛苦所控制了。
这样的一种状态,不免让人担忧。但......李温还是必须让他正常起来。他要让“徐”知道,他已经掌握了关键证人的信任。打击他,控诉他,然后将其逮捕和剿灭。
“冷静点。冷静点,江老头。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担保,在现场这么多警员的集体保护下,你不会出现任何性命之虞。”
“其——其实我也相信这一点。只是,只是——他......”
他自顾自地喃喃着,手舞足蹈地不知道在比划着什么。烛光摇曳,并不精致的破旧壁画上闪动着他诡异的躯体。
“你们不明白我在他手里经受了什么样的痛苦。你们也不会明白。在他面前,徐若曦算个屁.....他不过只是最低级的手段罢了。远比他危险的多的家伙,比比皆是啊。”
“你果然见过徐若曦。江澈,江老头!你早该跟我们说的!”
李温近乎痛心疾首。如果早点知道这样的内情,这案子的定性怎么会只剩三天时间去反推?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
“罢了。罢了。我不想再说了。但是,但是‘无言者’,你这混蛋......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他的眼神,却突然变得凌厉。就好像被撕开口子后杀红了眼的角斗士,充满了某种意义上的恐怖的决意。当那样的苦难在内心不断汹涌和崩溃时,李温对于他的关怀和保护,乃至指责,无疑让江澈鼓起了最后的勇气。
无言者。
这是李温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代号。有些幼稚,但如果细细深究又会别有一番风味。怎么说呢——沉默,冷冽,杀气汹涌,这样的感觉也确实和这家伙给人带来的感觉相似。他做事果断,坚决,杀伐冷血,毫不拖泥带水。抢走证物相片,把陈沁的手机连同陈凌的家炸个粉碎,这样的事,这样绝不留后患的事,真的是只有这样的“者也”才会做得出来吧。
你喜欢叫自己无言者。是吗?呵——
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太拗口。不过,怎么说,她给我取的,还是别有一番风味啊。相逢何必曾相识。江澈,你想说什么?你大可全都说出来,当着我们可爱的李队的面儿,当着文员同志的面儿。”
李温给了文员警一个眼色。他点了点头,便让出位置来。李温接替了笔记的写作工作。
“说吧。你说什么,我写什么。你看,‘徐’先生都认可了。他也想你说。”
“好。我说。我得让你们全都娘的下地狱!”
“三月三日那天,就是这个姓徐的——”
“欸欸欸,别急啊我说。”他对着扩音器话筒,不乏几分得意地淡淡说着。“我还没来得及发言呢。有什么话,你听我说完。”
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徐’。
李温微笑着。他仿佛已经听到警车的鸣笛。周围的光开始发亮。
“听着,江老头。我要告诉你一个事。”
他的声音却突兀地开始变得微弱。一种杂音开始混乱和交响,语气,语调都开始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样的变化......李温听得很清楚。
他近乎本能般地作出了反应。
“快。快!该死的,警车还没到......去找,去找他可能留下的任何踪迹。他要跑了!”
警员们立刻出动。周围的房子因为人迹罕至一片昏暗,而完全不知道如何寻找的空旷,需要大量时间的堆积。
李温开始有些焦头烂额。本来以为会拖延足够多的时间,他却突然——提前意识到了危险?
该死的——
但“徐”可不会在意李温的暴躁。他对着话筒丢下一句话,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死老头。你孙子和你孙媳妇的命还捏在我手里呢。他们,还有利用价值。”
“真天真。”
一瞬间。就在一瞬间。就在江澈理解了“徐”所说的话的意思的一瞬间,他的脸上焦灼的愤怒与痛苦......竟彻底被抹去。
他不敢相信地喃喃着什么,随即颓然瘫坐在了沙发上。
“不......不可能。但,但是如果真的这样——那——”
李温从来没觉得这个老头什么时候这么有生气过。但他旋即又突然意识到什么般,试探性地问了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所得到的答案,让他窒息。
“喂,江老头——你不会......”
“抱歉......警官。在你们找到江雨和鱼令声之前,我们或许不应该再聊这个话题了。”
“我无法提供更多的证言。我无法......拿他们的命开玩笑。”
“他只是在骗你,只是在骗你!老头!老头啊!”
李温的愤怒抵达了顶点,不由自主地发泄。其余的警员抱着劝他,起到的效果却微乎其微。
他又恢复成了那个精明的鬼老头。他沉默着直面着李温的愤怒,缄口不谈。
夜空上星,悬挂着沉默的朝阳。
今夜注定无眠。
骗子——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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