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见那来人身材魁梧,比常人都高大许多,正是那日在兴云庄外见到的,跟在李瑛身边那人。不由得松了口气,埋怨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没规矩!进来也不先敲个门!”
那大汉愣了愣,才望向李瑛,讷讷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李瑛拍了拍他肩,才转向黛玉道:“传甲在我家二十年了,我们原也没叫他守过什么规矩。”
黛玉一听便知这大汉是李家老人,不可以等闲家仆相待,垂目笑道:“是雪雁不会说话,表兄勿怪。我们先回去了。”说罢也不看别人,径自往门外走。雪雁犹有不平之意,却被紫鹃捅了一把,便不说话了。
及至门外,雪雁方不服气道:“明明就是他莽撞,姑娘怎么反说我?”
黛玉还未开口,紫鹃已斜了她一眼,道:“也不知是怎么长的,这么大了,还是没心眼!姑娘那是说你么?为了你得罪了表少爷,你还要甩脸子!”见雪雁兀自发呆,又点了一句道,“姑娘说你‘不会说话’,可没说你的话说得不对。”
雪雁恍然醒悟,转念又忧心道:“那……其实表少爷……挺好的,姑娘这么说,岂不是……”
黛玉淡淡一笑,仍是往前走,一边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护短,我也护短,他身边的人不能吃亏,难道我就要让你们吃亏?再说表兄是个豁达人,断不至为了这点子事就吃心的。”
“姑娘说的是!”
冷不防身后传来个声音,倒把三人都吓了一跳,转头看时,正是方才那大汉。黛玉情知自己三人交谈都被他听了去,不禁微微皱眉,但立刻平复了神色,目视紫鹃。紫鹃会意,上前一步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可是表少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那大汉恭谨躬身道:“我铁传甲是个粗人,不懂得礼数,有惊扰了姑娘的地方,一并在这里赔罪!”
黛玉听说,忙笑道:“铁大哥说哪里的话!表兄都不把你当下人看待,我怎敢受你的礼?”
雪雁这时也机灵起来,过去蹲了一福,道:“刚才是我说错了话,冒犯了铁大哥,我给您赔个不是。”说罢也不管铁传甲是何表示,起身跟着黛玉就走了。
三人回到房中,紫鹃便笑道:“我从前也没看出来,你竟这么会噎人!”
雪雁却又忧心起来,道:“表少爷真不会生气么?”
黛玉望着她二人一笑,道:“到了今日,我们若还要看别人脸色过活,还有什么意思!”
紫鹃二人知道她性子又犯了上来,也不知如何劝,只得当没有这回事罢了。
接着大半天的工夫,李瑛并不曾过来,那名叫铁传甲的大汉亦不见面,只庄上下人送药送饭,甚是周到殷勤,丝毫没有冷落她们的意思。雪雁先喜道:“我就说嘛,表少爷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紫鹃“嗤”的一声,只白了她一眼,也不搭腔。又听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却是个陌生的女声道:“林姑娘可在么?”
三人面面相觑,都想不起是谁会来,紫鹃便上去开了门。门帘一掀,见一个年纪二十上下的女子俏生生站着,唇角一翘,旖旎无限,开口便如流泉漱玉,令人忘俗:
“往日只听诗音姐姐说,她堂妹妹是何等俊逸灵秀的人物,我只道她随口说着玩儿的,原来世上真有这等好女子,今日一见,我都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了呢!”
紫鹃是个稳重的,虽听她滔滔一番话都是在夸黛玉的意思,还是上前挡在黛玉前头,并不开口,只上下打量对方。雪雁却忍不住道:“你现在说的就不少。”
黛玉听她提到“诗音姐姐”,猛地想起来,当初林诗音曾说认过一位干妹妹,名叫林仙儿的,也有过引见之意。只是自己这次出庄甚为意外,并没得空见上一见。如今她倒是亲自上门,不知是否林诗音的意思,便带了三分客气,笑道:“想来这位就是仙儿姑娘了。既是二姐姐的义妹,也就是我的姐妹。”说着端正一礼。
那林仙儿忙忙地还了礼,过来拉着她手道:“姐姐也是错了,跟我说大妹妹是个孤高的性子,我还怕贸然前来,唐突了大妹妹。想不到妹妹如此可亲,我一见你,就觉得是前世的缘分,从心眼里喜欢出来呢!”
黛玉暗中打量林仙儿时,见她蛾眉生翠,杏眼含春,脸蛋儿便如刚剥了皮的煮鸡蛋一般幼细,身材纤秾合度,尤其一双酥胸挺得高高的,倒似怕人看不见,十指如水葱儿一样,更显得指上染的蔻丹刺目的红,果然是个绝色的美人,虽不像往日所见大家闺秀那般进退合宜,中规中矩,反倒透出一种活泼泼的新鲜之意。当下不由得心想:书中所说“活色生香”,又说“秀色可餐”,想必就是指的她了。
因笑道:“既如此,我就叫你一声姐姐了。仙儿姐姐是特地来此么?”
她想此处是梅氏兄弟居所,看他们和兴云庄也不甚亲近,林仙儿此来断不为闲来拜访。若说求医问药,看林仙儿气色如常,想来没病,莫非是陪别人来的?那她为何扔下病人,跑来找自己闲谈?
黛玉原不是一味恶意揣度人的,但在贾府这些年,为求自保,也多生出许多心眼来。看林仙儿见了自己分外热情,竟有几分像当年凤姐一般,若说她别无所图,有谁肯信?
谁知林仙儿听了,却神色不动,仍是十分亲热地握着黛玉的手,道:“妹妹不知道,我是送别人过来的……”
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下去,倒像是两姐妹在说悄悄话一般。黛玉尚未解其意,奇道:“是什么人?”
林仙儿的脸上突然泛起两朵红晕,双眼中水汪汪的,不胜娇羞之态,却还笑吟吟地道:“是……是一位少年侠客……他救了我的命,自己却受了伤,眼下梅二先生正在给他医治……”
黛玉蓦地一惊,实在想不到她如此大胆,这般举动若在往日,无论自己身在家中还是贾府,定当她是与人私奔了。但近日寄居兴云庄中,所见人等无不随性而为,视礼法规矩如无物,方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或者在这些人眼中,自己方是异类,也未可知。
当下收了惊奇之色,沉吟半晌道:“吉人自有天相……既是侠士,必有深厚福泽,姐姐也不要太忧心了。”
她本想问林仙儿“为何不去照料这位少年侠客”,又觉于礼数不合,再想的问话无一不涉人隐私,全没有能说能劝的。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一时间竟把自己为难住了,绞尽脑汁才挤出些安慰言辞,便没有了后续。
林仙儿像是感激得紧,点头道:“所幸他……伤得不重,梅二先生又是治国圣手,我是不为他忧心的。”说着展颜一笑,又道,“你可知道,他和李……李大哥也是好朋友,现下他们正在一块儿说得热闹,我左右插不上,又听说妹妹在这里,便过来看你了。”
黛玉恍然点头,知林仙儿不过顺路过来做个人情,心下轻松许多。又想她对表兄的朋友生情,表兄和二姐姐自然要撮合的,倒是一段佳话了。正想着这些没相干的事,忽听林仙儿问道:“我听诗音姐姐说,妹妹和李大哥已订了亲,可有此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