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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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觉间酒过三巡,那龙啸云似也有了些醉意,拍着李瑛的手臂道:“寻欢,你是不是也该成个家了?”



    李瑛沉吟半晌,终是没有说话。黛玉不禁向林诗音瞥了一眼,见她脸色也变得煞白,不由想起当年曾听人说,她本与李瑛有婚约的,如今却嫁给这粗俗不文的龙啸云,想来其中另有隐情。这是别人家事,黛玉不愿多想,只是另有一事又觉得好奇,不免向李瑛一望。



    龙啸云却没看见她们这边情景,又大笑道:“我看仙儿对你着实有意,她可是姿色无双的美人,配你这翰林才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瑛低着头,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忽然也展颜笑道:“美人么,我又不是没见过!”



    黛玉听他们言语渐渐放肆,不禁皱了眉头。却听龙小云也凑趣道:“爹爹,你忘记了,李叔叔可是风月场中的魁首,这‘寻欢’的雅号叫响的时候,怕是还没有我吧?”



    “小云,住口!”林诗音终于忍耐不住,先喝住了龙小云,又转头对黛玉道,“妹妹想必乏了,我们不要在这里听他们胡唚,早些回去歇息的好。”



    黛玉正巴不得这句话,也没再客套,就招手叫过紫鹃雪雁二人,跟着林诗音匆匆离去。



    林诗音扶着自己丫鬟,却没有往回走,而是随她一起进了听竹轩,看那两个丫头忙前忙后的,把黛玉安置了,方长长叹了口气。



    “我家的事……想必你也早看出来了,我没什么可瞒的……”



    黛玉不等林诗音说完就摇头道:“姐姐家的事,与我毫不相干。姐夫为人,我虽不深知,但只收留我这外四路的‘妹妹’一件,比起那些凉薄小人来,强了何止千倍万倍!”



    林诗音淡淡道:“他为人……最是好面子,因此说他好的,他便以为也是好人。这些年来,我看着他跟那起子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却一句也说不得……小云这孩子,也是跟他们鬼混,才学成这个样子……”



    “小云年纪还小,”黛玉不知林诗音为何突然对自己说起这些,思忖着不过是憋闷久了,找个人倒一倒苦水,便找着宽心的话说道,“谁家小少爷这个时候不淘气来着?姐姐此后亲自管教,立起规矩来,说不定就好了。”



    林诗音只缓缓摇了摇头,道:“你可知道,他的武功,就是表哥废的?”



    黛玉怔了怔,不解道:“什么武功?李……表哥也习武的么?”



    不单是她,连在旁的紫鹃和雪雁也都瞪大了眼睛,仿佛要等林诗音点头答应。林诗音不禁失笑道:“看我,说的没头没尾的,你们可都糊涂了吧!”



    雪雁不等黛玉开口就抢着道:“我知道了!那天我遇到李……表少爷的时候,他把我那么一拉,我整个人就像飞起来似的!那就是什么武功了?”



    她自顾说得兴奋,紫鹃在旁拽了两三次都没打断,只得叹了口气。林诗音却点头道:“表哥辞官之后赋闲在家,可巧有缘,遇到一位江湖异人,传了他几个月的功夫。”



    “表、表少爷只学了几个月,就能飞起来了?”雪雁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见紫鹃横了一眼过来,才赶紧住口。



    “哪有那么快!”林诗音叹道,“这也和读书做学问一样,须要日日勤学不辍才行。像小云那样,不过仗着他爹爹的狐朋狗友多,会个三招两式就想横行,刚巧栽在表哥手上,还是他的幸运,换了旁人,只怕他小命都已不保了。”



    黛玉点点头,心想这姐姐毕竟明白事理,只可惜她深居内宅,若龙小云一味在外和那些江湖汉子厮混,确是无法管教,也难怪她头痛。



    只听林诗音继续道:“如今这个家……你也看到了,实在不成个体统。妹妹身子没有大好,我本没有送你出去的理,现在……也顾不得了……”



    紫鹃二人听她话风,竟是不要黛玉再在园内住的意思,登时大惊,黛玉却淡淡笑了起来,答应道:“也没有长在姐姐家里叨扰的道理。明日我们就搬回去。”



    “妹妹,你千万别想歪了!”林诗音忙一把拉住她手,只觉那手指冰凉,跟着黛玉便咳嗽了几声,更是着急道,“你到底觉得怎么样?明日先请王大夫再来瞧瞧,旁的都不要说了!”



    “姐姐说的!”黛玉毕竟是劳累了,又咳了几声,才喘气道,“我又不是灯草扎的人儿,哪里就那么娇贵起来了!你不把我当外人,才对我说这些家中烦难事,我只恨不能替你分忧,怎么会埋怨你?”



    林诗音见她执拗性子上来,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咬着牙思忖片刻,方道:“我便对你直说了罢——你这病,只有梅二先生才能治。我已托了表哥,将你带到个清静地方去,待调养好了也不必回来,你们过你们的日子。你觉得可好?”



    她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黛玉听罢,竟半晌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呆呆地望着她。雪雁却“啊”的一声,惊叫出来。



    “二姑娘,你说……你说让表少爷带着姑娘走……那岂不是……岂不是……”



    话未说完,只听黛玉突然又咳嗽起来。雪雁忙转回身,见紫鹃已扶了黛玉,轻轻拍她后背,便捧过绢子来。又听咳了几声,竟见绢子上一痕紫血,触目惊心!



    这一下几人都急起来,忙着唤黛玉时,只见她紧闭双眼,面色青黄,早已人事不知。



    ……



    黛玉不知自己是这些日子以来第几次醒来,未及睁眼,先细细想了一番。这次当是没有做梦,那离恨天外的琼楼玉宇自也没有出现,更没有见到……她硬着心肠离去、却又无时不在牵挂的宝玉。



    虽知宝玉早已完婚,自己此生与他无缘,但黛玉心中所念所想,仍是只有他一人,若要她与旁人缔结鸳盟,却是过不得自己这一关。是以当时林诗音只说了一句话,便令她肺腑大震,似欲离魂。



    黛玉也知道林诗音是一番好意,想给自己找个归宿。而那位李瑛表兄虽有些风流名声,待她却也守礼,况且明明与自己不相干的,前后数次援手救助,就算是看在林诗音分上,此情此义,也值得黛玉感恩了。只是想到毫无征兆,却被人与他捏合在一起,心里又隐约带了些怒意。



    她只合眼躺在那里思忖,忽听脚步声近前,跟着不出所料,正是紫鹃的声音轻轻呼唤:“姑娘……姑娘……”



    黛玉心中待她与雪雁早如亲姐妹一般,不欲她焦心,忙睁眼笑道:“我醒了……”



    只三字出口,便发觉毫无气力,语声竟轻微得连自己也听不清!



    紫鹃却不着急,低声道:“我看姑娘眼皮微微的动,猜是醒了。大夫刚给姑娘施了针,说是会虚弱半日,过过便好,姑娘莫吓着了。”



    黛玉微微阖眼以示答应,心里倒有些奇怪。她们家里但凡有了病人,不过请大夫看脉,开了方子吃药而已。就是在贾府,也不过多见些西洋药,从未有大夫用针的。侯门大户,最讲男女大防,世上行医的又以男子为多,是以闺阁女儿更不可轻易使人行针。今日之事,却大出她意外,不知林诗音如何吩咐,又请的是什么大夫?



    紫鹃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迟疑一阵,方道:“姑娘切莫担心,行针之处不过是……是些不要紧的去处,这是治病,更是救命,事急从权……”



    黛玉听着她言辞含糊,心下了然,只是静静冷笑。雪雁在旁见她神情冷厉,便推紫鹃道:“你怎么就……就都说了!姑娘是什么性子?病治不好,你倒要逼死她了!”



    “你们放心,”黛玉向她二人一望,缓缓道,“我又不是胶柱鼓瑟的人,如今……也没那么多穷讲究,总要先活了……再作道理,免得死不成,又……活不了,平白地赖着人家,惹人生厌。”



    “姑娘……这是怎么说的……”雪雁只说了半句就被打断了。紫鹃倒不像她满面惶恐,反而一双眼亮得出奇,上前盯着黛玉,又用力握了黛玉的手道:



    “这话说的是!你看在表少爷城里城外地奔波,千求万求才为你求来这大夫,你自己的主意也要打定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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