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秦君清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月亮仍旧很亮,还有几颗稀稀落落的星子,整座宫城里寂静得仿若空无一人。
她下了阁楼,用冷水洗了个脸,然后开始做早饭,熬粥的时间里还洗了衣服……等到她忙完这一切,宫里负责打扫的内监宫女才刚刚起床。
“快来不及了。”
秦君清没有吃早饭,回阁楼取了画板,背在背后,急匆匆的跑出了门——
“哒、哒、哒……”
“唰、唰、唰……”
她跑过长长的甬道,听见宫女们打水的声音,听见内监清扫落叶的声音,听见夜巡的侍卫进行最后一次巡查的踢踏声……还有她自己的脚步声。
秦君清习惯早起,但并不是每一日都起得这般早,不过,这几日是例外——
她正在画一幅画。
最近,她脑海中时常浮现出一个场景,画面的基调是苍蓝色的,有一个红点,还有一些黑色的影子。
那画面太过模糊,其实是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的,但她就是知道,那是固京城的清晨,冬日的清晨。
她在第一眼“见到”那幅画的时候,就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它那么美,那般令人感动。
她要把它画出来,必须画出来,不得不画出来。
在今日之前,她已经在阁楼的屋顶上看过第七十个清晨,却没有找到脑海中那幅画给她的感觉。
她想,或许是地点不对。
她要看的是固京城的清晨,不是石国皇宫的清晨。
所以,她想亲眼去看一看,固京城的清晨是什么模样。
“呼——”
秦君清爬上北辰门的宫墙之时,长长的舒了口气,“赶上了。”
石国皇宫的北辰门正对着固京城最热闹的天水街,此刻天色蒙蒙亮,街道上人烟稀少,只依稀望得见几缕炊烟。
她走到宫墙的东北角,爬上墙垛,盘腿坐下来,望向东方渐白的天空,倾听着这座渐渐苏醒的城市……
她在这里坐了很久,一动不动的,直到太阳升起,直到朝霞散去……她看见了很多颜色,听见了很多声音,却又仿若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直到一声断喝——
“什么人?!”
那声音太大,秦君清感觉像是一棒子打在脑袋上,冷不防间身体一晃——
“当心!”
冬天的早晨太冷,她穿得又实在太过单薄,坐了几个时辰,早就冻僵了。她原本只是想站起来,却没想到,身体刚往前一倾,整个人就直愣愣的往下坠!
“啪!”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腕,用力一拽,将她整个人往上一甩,“咚”地一声拍在宫墙上。
身后的士兵顿时一拥而上,将她包围起来,冷冷的枪尖对着她的脑袋。
“呵……”
拉她上来的那位上前,正准备呵斥,看到那张脸,不由得一愣,“君清公主?愣着干什么?还不让开!”
这位是御石军左卫的王校尉,专门负责宫门守卫的。原本他只是在百官入朝之时过来转一转,正准备去城楼里睡个回笼觉,就见到城墙上坐了个黑影,没想到居然是君清公主。
王校尉将她扶了起来,问道:“公主,大清早的您在这里做什么?”
秦君清这么一摔,没觉得疼,倒是清醒了不少,摇了摇头,道:“抱歉。”
这般说着,转身就要离开,不过,她刚走了两步,身体就往前扑,眼看着就要摔倒了,身旁出现一只手将她拉住了。
王校尉拽着她的胳膊,惊出了一身冷汗,道:“公主,您是在这里坐了多久?身体都冻僵了,先去城楼里坐一坐,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再走吧。”
秦君清虽然是个不得宠的公主,但毕竟也是也公主,若是真死在这里,王校尉可担不起责任。
秦君清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应了,“谢谢。”
城楼里有休息室,是值夜班的士兵歇息的地方。王校尉偶尔不想回家,也会睡在这里。地方略简陋,却也还算暖和。
王校尉到了盆热水,道:“公主,惠妃娘娘虽被禁了足,但陛下并没有迁怒于您,想必心中还是惦记着您的。您喝杯热水,属下送您去沁阳殿。”
秦君清的手指略僵硬,在热水盆里泡了泡,终于有了些知觉,刚刚摔倒的疼痛齐齐爆发,疼得她脑门冒出了一层冷汗,倒是不那么冷了。
她笑了下,没有接话,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是负责镇守宫门的校尉吧?不知最早开的宫门是哪一处?”
御石军不论官职大小,军袍都是一样的。
王校尉虽认识君清公主,却也只是远远的看过,没想到这位传闻中最是清高的君清公主竟然记得自己,诧异之余,冷静了下,问道:“公主想做什么?”
秦君清道:“我要在寅时三刻之前出宫,不知可以走哪处宫门?”
王校尉愣了愣,道:“公主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秦君清摇了下头,又点头,“嗯,是很重要的约会。”
王校尉打量了她一番,沉默了会儿,回道:“六尚宫的东北角有个小门,御膳房的内监五更天便会出去买菜。”
秦君清道了谢,起身告辞,拒绝了王校尉的护送,抱着画板离开了。
她没有去沁阳殿,已经到了巳时了,等她赶过去,上午的课程也快结束了。而且,上午是彭岩先生的课,她带着画板过去,除了挨骂,也不会有旁的事。
嗯,或许还会挨罚。
她回了长阳宫。
母亲见到她的时候,很是诧异,问她为什么不去上课,是不是惹夫子生气了,为什么带着画板,是不是又在夫子讲解道经的时候画画……
秦君清原本不想理会她,在阁楼里对着淡蓝色的背景画发了一个时辰的呆,也听自己的母亲骂了一个时辰的“废物”、“没用的东西”……
也不知是灵感在她脑中来了又去的令人烦躁,还是母亲的哪句咒骂触动了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吃午饭的时候,她听着耳边那一句句“废物”,生平第一次顶撞了母亲——
“我是个废物,可您呢?没有我这个废物,您能活下去吗?”
母亲听到这话愣了半晌,突然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掀翻了饭桌,踢打着将她赶出了门,让她“滚”。
然后,她真的滚了。
只是,她从未想到,她此生唯一的一句刻薄话,会成为压倒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没有想到,那一个“滚”字,是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