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并没有血。
明烬起身,四处看了看,最后将目光落在中间的桌子上——
幽华已经将茶具和果盘都恢复成原状,水渍也都清理了。
他走过去,在桌子旁坐下,闭上眼睛,脑海中想象着这个房间里不久前发生的事——
华裳独自躺在床上睡着了,做了个噩梦,或许是个颇为血腥的噩梦,或许是梦到她在镇北军中的心上人死在了眼前。
她惊醒了,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唇舌干燥。然后,她下了床,坐在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茶。
明烬仍旧闭着眼睛,身体却按照脑海中的场景开始动作,伸手取了只茶杯,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突然,他的手抖了下,茶水溅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看着桌子上的水渍——
茶叶是陈年的,只放了几片叶子,味道很淡,颜色很浅。但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光线黯淡。
那水渍,看上去很像是血。
他只愣了会儿神,杯中的水就已经溢了出来——
“血”流得到处都是。
他惊得扔掉了手中的茶壶,杯盏翻到在地,“血”蔓延得更快,滴在了他的衣服上。
他慌慌张张的起身,然而,一抬头,就看到了眼前的果盘——
那是客栈赠送的,山里的野果,不值钱。
红彤彤的。
是血的颜色。
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内心深处的恐惧,尖叫着躲避——
啊——
明烬张大了嘴,发出无声的呐喊,却听见“啪”地一声,一只温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瑾。”
明烬的眼珠子动了动,映出一双如夜色般的眼眸……幽华握着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目光略带担忧,问道:“我是谁?”
明烬忍不住笑了下,“小花。”
幽华神情颇严肃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放开了他的手腕。
明烬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然后,转首看了眼仍旧蹲在角落里的女子,又看了眼自己弄出来的满地狼藉,道:“华裳姑娘看到水和红色的东西,会联想到血。”
幽华挥了挥手,将茶具和果盘摆在原来的位置,又使了个障眼法,将果子变成了青色。
明烬在房间里四处检查了一番,再没发现任何红色的东西,便道:“华裳姑娘,那些水渍和山果已经清理了,这里已经没有红色的东西了,你抬头看一看。”
华裳顿了下,小心翼翼的抬头,目光从脚下延伸,看向那张桌子,然后,又看向周围。
她看得很慢,很仔细,像是在验证明烬所言是否属实。
好半晌,她终于确定房间里再没有红色,神情也放松了些,看向明烬几人,神情略歉然,“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明烬笑笑,道:“没事。天色不早了,你先早些休息。”
他这般说着,看了幽华一眼,见她点头,便跟苏泽一起出去了。
这里的动静几乎吵醒了整座客栈的的客人。任谁半夜被吵醒,心情都不会很愉快,骂骂咧咧两句,倒是少有人出来管闲事。
客栈的伙计也没上来。
明烬和苏泽的房间就在对面,两人回了房间之后只将门虚掩着,并没有关上。
明烬开了窗,坐在窗台上,看着渐渐西沉的月亮,拿着酒葫芦喝了口酒——
他这番出来,除了这只酒葫芦,什么都没带。
这酒还是从京城带来的,廖记酒馆的酒,已经不剩几口了……顾衡那家伙,不喝茶也不喝酒,当真是无趣极了……
苏泽道:“之前进客栈的时候,华裳姑娘盯着客栈门口的红灯笼看了许久。那时候我就该发现异常的。”
明烬笑笑,道:“一般人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顿了下,又道:“华裳姑娘从前基本上都是穿红色系的衣服,养的花也都是红色的。可是,之前找我帮忙的时候,穿得却很素淡。我原以为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想来,想必那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
苏泽道:“所以,她在京城的时候就经常做噩梦?可是,满庭芳到处都是红色的。”
明烬道:“这便是问题所在。那时候,华裳姑娘还能够控制自己的恐惧。可是,很奇怪……”他皱了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道:“她的病情发展得太快了,而且,她似乎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
天息山之事,传至京城应该也就是最近几日的事,即便是因为经常做噩梦导致血液恐惧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恐惧的对象泛化至所有的液体以及红色的东西,实在有些不寻常。
苏泽抬眼看他,“你是说她原本就……”
明烬道:“满庭芳都是一群可怜的女子,她们很脆弱,却也很坚强,不是那么容易崩溃的。”
他偏头看了眼房门的位置,“希望小花能让她敞开心扉。”
应该很难吧。
苏泽沉默了许久,突然问道:“刚刚那是什么?”
“嗯?”
明烬愣了一下,偏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了然,道:“共情。其实就是同理心,站在对方的角度,承受她所承受的痛苦,代入她的情绪和思维,自然就能找到她所害怕的东西。”
苏泽点了点头,却很清楚,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人是情绪的生物,都会受到旁人的情绪的影响。可是,人也有趋利避害是本能,会本能的拒绝痛苦,习惯对旁人的痛苦视而不见。
他想起之前幽华担忧的神色,问道:“会有副作用吗?”
明烬挑眉笑了,“我不会。”
他喝完最后一口酒,从窗台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你不睡吗?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苏泽笑笑,“请便。”
……
对面女孩子的房间。
华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告诉自己,那些都不是真的,她只是太担心了,才会做那样的梦。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想,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睡一觉。可是,她又很害怕,那些梦境再次缠着她不放。
“睡不着吗?”
幽华睡在外侧,睁着眼睛,并未转头看她,只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还轻轻拍了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华裳睁开眼睛,偏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了她眼中带着笑意,嘴角绽出小巧的梨涡,是她很熟悉的喜悦……那是想起心爱之人的表情……于是,她点了下头。
幽华笑了,道:“我是灵族的,天生仙体。刚刚诞生的时候,仙界为了争夺我起纷争。我当时虽是个仙,却是最弱的仙,无法反抗。
“可是,就在众仙争斗的时候,他出现了,偷偷带着我逃走了。
“我原以为他跟那些仙一样,可是,他却放了我,还跟我说,等日后成了大佬,记得罩着他点儿。”
她说到这里,嘴角仍旧笑着,神色却微微一黯,“可是,等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却在我眼前坠入了断墨渊。
“我听到他们感慨说,仙界亿万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就这么死了,当真可惜。
“我很生气,朝他们大喊,说他不会死。
“他们不敢反驳,却是不信的。不过,我是对的。
“一千年之后,他回来了,还变得更强了,仙界五帝都不是他的对手。”
幽华想起千年后的再次相见,那时候他瞪她的眼神可真凶啊……她笑了起来,道:“后来,他做了触犯仙界利益的事,被仙界五域围攻,被他最好的朋友刺了一剑,身体被镇压在帝丘之下,魂魄被囚禁在业火之海……”
她想起当年的场景,想起他所承受的万般酷刑,眼神不由得幽深起来,嘴角的笑容也越来越浅淡。
华裳不知道什么是天生仙体,也不知道断墨渊帝丘或者业火之海是什么地方,但她听懂了这个故事,回握了下她的手,问道:“后来呢?”
幽华回过神,偏头,看着她眨了下眼,“他又回来了。”
她转头看向屋顶,目光坚定,道:“这次,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他一个人了。”
华裳沉默许久,双手突然握成了拳头,开口却是平静的——
“我痛恨修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