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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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家兄妹跟洛泠是知交,很清楚他这个女弟子在巩家的微妙地位。从前有她师父护着还没什么,如今洛泠走了,她若是真知道点什么,巩家不可能留她。



    谢澹虽说了不想让她为难这种话,实际却很清楚没法从灵珠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般开口问她,本身就是在让她做选择,在赌她师父在她心中的分量。



    谢家兄妹撩完了就走人,徒留灵珠径自茫然又挣扎——



    她站得那么直,昂首挺胸的摆出一副冷硬的姿态,全然不知自己的眼神有多脆弱。



    明烬低眉,看了看手掌细密齐整的针脚,朝张晓道了谢,又道:“晓晓姑娘总说修仙界无情无欲,我看这谢家兄妹就颇为有情有义。”



    张晓轻笑一声,“谢家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把人卖了还能让人帮他们数灵石的那种。”



    明烬一脸的不信,“怎么能这么说呢?他们对洛泠前辈……”



    张晓道:“世家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洛泠是巩家赘婿,谢家兄妹是谢家家主继承人的人选,他们之间可能有交情,但若是相交过密,洛泠在巩家不会得到重用。”



    轻笑一声,“巩家的女婿死了,谢家人来替他主持公道?这话传出去,于洛泠的名声可没什么好处,即便最后查出什么,巩家还会反咬一口,说他吃里爬外,杀他也是清理门户。”



    明烬张了张嘴,“你是说,他们在说谎?”



    张晓倒是没有完全否定,只道:“那也不尽然。巩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多半是真的,不过这消息怎么来的、谢家又有什么目的,那就难说了。毕竟,巩家可是有世家都非常想知道的秘密呢。”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朝明烬挑了挑眉,明烬笑笑,知道她说的是“六世同堂”,若这之中若真有什么秘密,不仅仅是世家,整个修仙界都会为之疯狂。



    张晓的目光已经转向了那边的灵珠姑娘,道:“很多时候听到的、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实的,无论做什么选择,都要有自己的判断力。”



    张晓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在明烬问那句话的时候就猜到了他的目的,倒也乐于拉这姑娘一把。



    灵珠朝她行了一礼,不过仍旧没有说话,看上去心情仍旧颇为低落……不管谢家兄妹是否居心不良,她师父很可能是被主家害死,这件事也是事实。



    明烬道:“灵珠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他说完了便拍了拍她的胳膊,走在前面,听见她沉默着跟了上来,不由想起杨老头当初领着自己回白水观的情形——



    他一直以为自己那时候是绝望的,如今回想起来,或许更多的是茫然。



    而灵珠,比他更多了几分无助。



    快到药园的时候,明烬在溪边停了下来,捡了几颗石子,使劲儿一扔,“咚”地一声溅起一蓬水花。



    他笑了笑,将剩下的石子递给她,“俗世的女孩子喜欢这样来发泄情绪,愤怒、悲伤,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跟着石子扔出去,心情就明朗了。试试?”



    灵珠接了石子,却没有扔,沉默了半晌,道:“抱歉。”



    明烬抬了抬受伤的右手,笑道:“不是该说谢谢的吗?”



    灵珠短促的笑了下,“谢谢。”



    顿了下,又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明烬道:“哪有把女孩子丢在路边的道理?”



    灵珠移开了目光,暗自咬了咬唇,压下了所有的思绪,看着溪水上闪烁如星辰的波光粼粼,似是从那流水与阳光中得到力量一般。



    她沉默了许久,低声道:“师娘刚刚说了些胡话,她认错了人,旁人应该不会信。可你这时候跟我走在一起,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那些话想必你也听到了,还是离我远点儿比较好。”



    之前巩枝闹的时候,周围的巩家弟子也在议论,说灵珠与自家师父那点儿不清不楚的关系。虽然声音很小,但明烬并不是一般的凡人,还是能够听到的。



    明烬道:“若是那位谦少爷又来找你道歉呢?”



    灵珠目光讶然,没想到他问出这么一句话。



    明烬伸手,将她额前的头发拨开,叹息一般,道:“你可是前途无量的结丹修士,报恩的方式那么多,没必要为了谁委屈自己。日后再遇到无理取闹的人,可别心慈手软。世人大多欺软怕硬,你退一步他们不会感激,只会得寸进尺,还自以为理所当然。”



    灵珠怔了怔,眼眶不由得一酸,仿若受到惊吓一般,连忙后退一步躲开——



    为什么是他呢?



    从她被师父带回来的那一日起,旁人就告诉她说,那个人是大小姐,她只是个女奴,传些流言蜚语有什么打紧?那个人是师娘,是师父最亲近的人,她受些气就当是尽孝了;那个人失了道侣,控制不住脾气,她一个结丹修士何必跟病人计较?



    她觉得这些人说的很有道理,一直都努力的将所有不甘的、不平的思绪都压下去,稍一冒头就觉得罪大恶极……她给自己裹上了层层外壳,骗过了所有人,甚至连自己都骗过去了,自以为早已修炼得心如磐石,刀枪不入。



    她都快忘了,她其实很想有人能够告诉她,她也是可以愤怒的,可以委屈的,可以将那些欺凌和侮辱一一奉还的。



    可是……



    为什么第一个跟她说这些话的,会是一个才认识了两天的陌生人呢?



    或许,如果是他的话,那些藏在心底的、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秘密,也可以说出来?



    “我是师父从难民堆里捡回来的,他给我了一颗灵珠,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



    灵珠开口的时候很紧张,但真正说出来,却发现心中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难过,甚至感觉到一种奇特的平静,便继续道:“他给我取名叫灵珠。第一次进巩家堡的时候,我就听到守门人惊呼了一声‘灵珊前辈’,师娘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后来我也渐渐知道,那是师父心上人的名字。



    “师父待我很好,从前年纪小还没什么,等到筑基之后,师娘便将我打发到了药园。不过,即便如此,师娘也并不放心,有次生气了,告诉了我关于灵珊的事,说我也不过是个替代品。”



    她说着,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那道疤,道:“我尊敬师父,感念他的恩情,但也难免会觉得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待我好只是因为我长了一张酷似他旧情人的脸……真傻……师父没了,我才意识到,这想法有多傻。”



    明烬这才明白,她留着脸上那道疤,并不是不敢忤逆自家师娘,而是对自己的惩罚,对师父的愧疚。



    灵珠静默了一阵,无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石子,继续道:“我进巩家的时候,入的是奴籍,即便后来意外测出灵根,也无法改变。



    “我唯一的机会就是秋猎,进入前十名……不,我必须以绝对的优势获得第一名,成为亲传弟子,才有资格争取脱了奴籍。



    “师父知道我的想法,却在秋猎前将我支开。我当时很愤怒,感觉天都黑了,头一次跟师父吵了一架……我原本年前就完成了任务的,故意在外面耽搁了两个月,再回来的时候,他们跟我说,师父失踪了,凶多吉少……



    “我真是傻……当初分明是师父提醒我奴籍的身份多有不便,为了让我在秋猎获胜,亲自带我在东始山历练了大半年,还帮我寻找炼制本命法宝的材料……我怎么就鬼迷心窍了?竟然会怀疑他……”



    她蹲了下来,将脸埋进臂弯里,无声的哭了起来。



    明烬站在一旁,有心想安慰她一下,却也知道语言在生死面前有多贫乏,说什么都不合时宜……略犹豫了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丫头,的确很傻……



    也很难得。



    他见惯了天道无情,便格外珍视世间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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