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话也不说一句,噗通跪在地上,膝行至惜春跟前,锤地一样死命磕头。
惜春大惊,忙下了炕,要将人拉起来,嘴里问:“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起来说。”
自从来跟前伺候,夏萤还从未如此过。
夏萤也不起身,只一味带着哭腔哀求:“姑娘,求你救救晴雯的命!”
惜春一愣:“晴雯?她不是还在宝玉跟前伺候吗?发生了什么,且慢慢说来。”手上用力,将人拉了起来。
看着夏萤满脸的愤怒悲伤与担忧,心里有些奇怪,这丫头什么时候和晴雯好上的?
因看不上宝玉,尤其不喜和宝玉初试云雨情的袭人,惜春跟前伺候的和宝玉跟前伺候的极少打交道。
再加上晴雯极少出宝玉的院子,两人就没见过。
要不惜春会吃惊夏萤同晴雯交好呢。
不过,目前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只听夏萤抽泣道:“晴雯病着被赶出了西府,不在宝玉跟前伺候了,现在正躺在她表哥家里等死,说是得了女儿痨!”
“痨病!”这可是传染病,更是绝症,也难怪躺着等死。
这个病以惜春的医术是治不好的,只能请贾珍出手。
而请贾珍给一个丫鬟治病,无疑是有失身份的,这也是夏萤为难的地方,更是她苦求惜春的地方。
“奴婢知道让姑娘为难了,姑娘还要求大爷。只是奴婢实在不忍心看着晴雯去死,她才十六岁。只要治好晴雯,奴婢随姑娘处置。”夏萤又一次跪下磕头如捣蒜。
晴雯,惜春当然是知道的。
宝玉为了哄她高兴,几两银子一把的扇子随便撕,可见定然容貌不俗。
要不宝玉一个颜狗,能容忍?
偏这姑娘做事没个分寸,竟然真仗着主子的宠去撕那些扇子。谁家愿意用这样的丫鬟?
就是别的下人,羡慕嫉妒恨的也不知凡几。
有一回去王夫人那里,听说起晴雯。
也不知她怎么得罪了人,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告她的黑状:“太太不知道,宝玉屋里的晴雯丫头,仗着模样儿比别人标致,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能说会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娆娆的,大大不成体统。”
没想到王夫人竟然也看她不顺眼,不知触动了什么心事,便问凤姐:“上次跟老太太逛大观园,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心里很看不上她那张狂样儿,因同老太太走,不曾说她。后来要问是谁,偏又忘了。今日看来,那丫头想必就是晴雯了。”
凤姐不知什么心思,许是嫉妒,道:“若论相貌,这些丫头们,谁都没晴雯生得好。若论举止言语,偏有些轻薄。方才太太说的倒很像她,只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乱说。”
王善保家的如何肯罢休,眼药都上了,自然要将人按死,继续撺掇:“不如此刻叫了来,给太太瞧瞧。”
王夫人眉头紧皱,又道:“宝玉房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若有这个,她自不敢来见我的。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好好的宝玉,倘若叫这骚浪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说着,就要让人去叫晴雯。
王善保家的眼里闪过一丝窃喜,恰被旁观的惜春看的清清楚楚。
西府几次整顿,这人都没被撵出府,可见是有几分能耐的。
但惜春偏偏看不上这些背地里嚼舌根的老奴。
那袭人都和宝玉好过了,早就不是处子,就不信这些婆子看不出,老嬷嬷的利眼绝对堪比X光。
偏要去说洁身自好的晴雯,还不是因为她不是家生子。
于是,她插话道:“我倒是也知道这个晴雯。听说针线做的极好,两府没人比得上。二婶,你要是看不上这丫头,不如送给我好了。”
也不知王夫人怎么想的,竟然不再提了,又说起其他事来,让王善保家的只能暗暗咬牙。
谁能想到,这才过去没几个月,晴雯竟然还是被赶出府了。
见事情紧急,惜春便去了书房找贾珍,并将请求说了一遍。
贾珍正在和甘草下棋,听到这事儿,丢下棋子,只冲甘草挑了挑眉。
甘草忙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治病的事就交给我了。”
惜春有些担心的说:“这女儿痨是传染的。也不知会不会爆发,甘草大哥还是要多加小心。”说着,让春莺去拿口罩什么的。
甘草摇头笑道:“不用。咱们这些修炼了师父功法的,又何惧这痨病?”示意夏萤,“你可知道这个晴雯家中在哪里?快快带路。”
夏萤擦擦脸上的泪,激动不已:“我知道我知道。上回姑娘最喜欢的孔雀裘被炭火烧了个洞,就是求晴雯帮忙织补的。她表哥表嫂被撵出了府,曾托苍耳给送了十两银子,让苍耳带我们去。”
惜春在家无事,便换了男装,也跟着出了府。
一路上听夏萤和苍耳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惜春甘草才知道晴雯的身世。
这丫头是赖大家买的,据说那时晴雯十岁,还没留头。
因常跟着赖嬷嬷进府,到贾母身边奉承,贾母见她生的伶俐标志,十分喜爱。
赖嬷嬷于是就把人孝敬给了贾母使唤,而贾母又给了宝玉。
这晴雯进府后,并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表兄,是个厨师,也沦落在外,便又求了赖家的一起送进了府。
赖家的见晴雯虽然攀上贾母,又得贾母的心,却还不忘旧,便真的应了她所求,将表兄买了进来,还把家里一个女孩子配给了他。
成亲后,表兄也不知是不是一朝身享安泰,就忘却当年流落之苦,竟然不好好过日子,天天喝的烂醉如泥。
偏又娶了个多情貌美的妻子,嫌弃他不解风情,红杏出墙。
这人也怪,被戴了绿帽竟然毫不嫉妒,仿佛一无所知。
几人来到晴雯家中,表兄,外号多浑虫的,去了外头,也不知又去哪里吃酒。至于表嫂,叫灯姑娘的,也吃了饭去串门子去了,只剩一个晴雯在外间炕上趴着。
夏萤掀开门上的草帘子,率先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晴雯睡在芦席土炕上,被褥半新不旧,应是府上带出来的。
惜春几人随后跟了进去。
夏萤快步走到炕前,含泪伸手拉晴雯,轻唤道:“晴雯,晴雯,我是夏萤,来看你了。”
晴雯自从出了府,病上加病,又因没有银子给表哥表嫂,天天被埋怨,身体不好,心情更不好,早存了求死之心。
没想到朦胧间,听到有人唤她,挣扎着张开眼,见是夏萤,又是惊喜又是失望。
惊喜,是因有人还念着自己,死前还能见见旧人。
失望,是来人不是心心念念的宝玉,也不是宝玉院里的袭人碧痕她们。
一把死攥住夏萤的手,她哽咽了半天,方说出半句话来:“我只当见不到你了。”说着便咳嗽个不停。
夏萤含泪道:“我定是要来看你的。”
晴雯勉强一笑:“阿弥陀佛,你来的好,快把那茶倒半碗给我喝。渴了这半日,叫个人也叫不着。”
夏萤忙擦泪问:“茶在哪里?”
晴雯道:“那炉台上就是。”
夏萤一看,虽有个黑砂吊子,却不像茶壶。只得从桌上拿了一个颇为粗大的碗。那碗还没拿起来,就闻到一股子油膻气。
用水洗了两次,夏萤才提起砂壶斟了半碗。
等水倒出来,绛红色,也太不像茶。
晴雯扶枕道:“快给我喝一口罢!这就是茶了,比不得咱们的!”
夏萤先自己尝了一尝,并无清香,且无茶味,只一味苦涩,略有茶意而已。尝罢,才给晴雯。
只见晴雯如得了甘露一般,一气都灌了下去。
夏萤道:“我求了姑娘,请甘草大爷来给你治病,是定会好的。你且撑住。”
晴雯喝完茶,才朝惜春甘草道谢:“奴婢感激不尽!来世定当结草衔环相报!”话没说完,又是不停咳嗽。
等咳嗽稍停,又呜咽道:“我当前不过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罢了。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只一件,我死也不甘心!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刻意勾引宝玉,怎能一口咬定我是个狐狸精!我不服。”
夏萤看她如此,也跟着哭。
晴雯又道:“白白担了虚名。早知如此结局,反不如学袭人,哪会落得今日有冤无处诉。”说完又哭。
夏萤拉着她的手,只觉得瘦如枯柴,腕上戴着四个银镯,空空荡荡,于是哭道:“你能好的,你还能好的!”又扭头求甘草,“甘草大爷,您快给瞧瞧。”
甘草上前一步,把了把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看,沉吟道:“不是痨病。好好养养,未必不能治好。”又看了房内一圈,“这里却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惜春便道:“我在宁荣街北拐角有处一进小宅,且将人送到那里去吧。夏萤,这些日子你便和苍耳留下照顾晴雯。有事让人给我送信。”
夏萤忙答应了。
如此,一行人便将晴雯带走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