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告言简意赅,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这刚贴起来,围观的百姓便将那布告栏围得水泄不通,待看清那个“税”字,各个面上一片愁云惨雾,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近年来,胡介胃口越来越大,隔上一两个月,便增一个税收的名目,初时,还会附上一两句收税的缘由,如今这事做得多了,连缘由都不屑给了。
眼看那贴布告的府兵走远,人群里开始有人低声骂了起来:“王八蛋!狗娘养的东西!!”
也有不认字的,见周围一片片骂声,好奇道:“这上面写了些什么?”
一年纪大的老者手里拄着拐,摇了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沧桑与无奈:“这胡老虎又要加税了,不给人留条活路啊!”
胡介在益州作威作福,百姓私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胡老虎。 不知谁说了一句,“这可真是要逼死我们啊!还不如跟他拼了!尚有条活路!”
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好心提醒道:“嘘!你不要命了?!”
他一把扯开,扬声道:“不是我不要命!是官府不给我们活命的机会!我们每日像头牛一般,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不过就是图个温饱,可你们看看,这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
“想我堂堂七尺男儿,竟养不活一家妻儿老小!我这活得窝囊啊!!”
他说得悲愤,眼角恰到好处地滴下几滴眼泪。 人群中不乏年轻的热血男子,也有身为一家子顶梁柱的中年男子,顿时心有戚戚焉,逐渐有人出声附和,“说得有理!跟他拼了!”
一声盖过一声,群情激愤。
只听那人又说道:“我们不为别的!就为给妻儿老小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第二日,便有人发现那新贴的布告被人给烧了,连带那布告栏,也变成了一地焦黑的碎屑。
胡介大怒,这可是赤裸裸地挑衅! 他为官多年,早已独霸一方,威严岂容那偷鸡摸狗之辈损害,他誓必要将那人给揪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杖杀,方才解恨。
谁知,那烧布告栏的人还未抓住,益州接二连三地出了事。
益州的守城将领是胡介的心腹之一,这些年来为虎作伥,伤天害理的勾当一件没少做。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的头颅被人吊在了城门之上,那一双眼睛圆鼓鼓地瞪着,吓得路过的人好几天夜里睡不着觉。
还有胡介手下的另一名副官,青天白日,被人杀死在了青楼里,死状相当恐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胡介这才知道,原来是百姓中有人带头,领着他们一同造反。
一群刁民!敢情都活腻了,居然敢在他胡介的地盘上搞事情!
胡介秉着宁愿杀错、绝不放过的原则,日日派了府兵当街抓捕嫌疑犯,一时间,人心惶惶。
百姓纷纷收拾了包袱,拖家带口地离开故土,到别处谋生,毕竟小命要紧。
官府与百姓的斗争就这么持续了一个多月。期间,官府损兵折将,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见摸到。
胡介不禁害怕起来,毕竟死了不少官员,益州人员流失巨大,差不多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于是这才上书皇帝。
——
胡介定于明日一早出发,他将沈砚之一行人安排在府内西侧的厢房里。
夜里,靡靡之音遥遥传来,让人心生旖旎。
“你听听,他这会还有心情听艳曲!”苏劲抖着手,指向胡介的住所。
苏劲眼下对那胡介的为人,摸透了七八分,心里已然是万分鄙夷。他感叹道:“我此刻还真不想去什么云雾山抓贼了,他们哪里是贼,分明是被胡介逼良为寇!”
陈力啐了一口,“贪官!”
沈砚之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是以情绪并无多大起伏。“虽然他们被迫害,可杀害官府之人却是证据确凿,若是能招降,那最好不过了。”
他立于窗前,夜间有些凉意,月光洒下一室清晖,窗外暗香浮动,融锦现下不知到了何处。
片刻后,只听沈砚之淡淡道:“明日云雾山之行,恐怕有诈。”
今日胡介与副官对视的神情,没有逃过他的双眼。
苏劲对胡介恨得牙痒痒,“胡介看着就是个阴险狡诈之人!不知肚子里还憋着什么坏水。”
“事已至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定会护大人周全。”陈力坦然说道。
第二日清早,一行人整装待发,沈砚之发现少了个人。
“胡大人呢?”
何副官翻身上马,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朝着沈砚之微微额首,“胡大人今日有些不适,需卧床静养。”
沈砚之心想,这胡介怕是找了个借口,故意不去的,万不能让他如愿。“慢着。这益州一事,本就是胡大人负责,我等越俎代庖,不大合适吧?”
苏劲诧异道:“这昨天夜里,还有心思听曲儿赏舞,怎么今天就卧床了?”他声音极大,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
这三人铁了心,摆明无论如何,都要与胡大人一同前往,何副官有些为难。
他伸手招来丫鬟,附耳说了几句,丫鬟领命而去。
片刻后,胡介姗姗来迟。
他一脸歉意,“沈大人,久等了。说来惭愧,本官不知今日怎么的,身体突然不适。”接着,语气徒然一转,拔高了音调,说得大义凛然:“不过不碍事,为了益州城的百姓,本官就是爬,也要爬去云雾山的!”
话虽如此,可他面上容光焕发,哪里有丝毫病态。
沈砚之扯了扯嘴角,眼里却无半点笑意。“胡大人可真是忧国忧民的好官,待我回去后,定会如实禀奏皇上。”
胡介仿佛看不见他眼中的冷意,笑得谄媚:“那本官在此先谢过了,沈大人,请吧?”
说话的须臾,已有丫鬟备好了马车,扶了胡介入坐。
云雾山并不远,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山林云海浮现在眼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