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瘟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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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去那段小插曲,这一路来,倒是相谈甚欢。

    临近安华寺,她们三人不难免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辛言道:“难道这个时间段来往安华寺的人有这么多吗?”    这一句,确是问向徐氏,徐氏皱眉,眼里也是不解,道:“并不会啊,往年这时,应当是没有什么人的,安华寺不比京畿的临安寺香火旺盛,平常上香人数也不多,更别说这样的天气。”

    还有一句徐氏没说,那些人的穿着看上去也不像什么富足的人家或是寻常百姓,那狼狈的模样,倒像是逃难的。

    难道是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旱年,粮食颗粒不收,逃难的大有人在,可今年收成不错,比起往年只多不少,至少也是挨得过这个冬天的。

    这个年代的人们家族观念与土地观念很深入,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离开家乡的,比起客死异乡,宁愿饿死在自家的土地。    她一介妇道人家也不懂,尽管疑惑也只得等回去后,与夫君说道。

    这件事便被她抛诸脑后。

    而徐氏想的这些,辛言自然也想到,只不过她是想得更加的深入。

    这可不是多了几人,望着寺庙外那好几十个衣衫褴褛的背影,辛言还是陷入了沉思。

    对着卫小淳说道:“让车夫绕道从另一边进去吧。”    “是。”

    徐氏不明,道:“怎么了?”

    “那边人太多了,我们这一出门也没多带护卫,还是绕道,免得出现差错。”

    徐氏以为辛言是怕那些人见到这么华贵的马车会一拥而上,想来乞讨什么的,故而如此,心下赞叹她谨慎,也不再说什么。

    安华寺的侧门只有一人把守,马车亮出身份,很容易便进出了。    方丈接到消息,早早的就出来相迎。

    引着她们就往厢房走去,徐氏这边与方丈寒暄后,辛言才道:“可否请问方丈,我们刚刚来时,瞧见寺外有许多人,可是发生了何事?”

    方丈这才瞧向徐氏旁边这位女子,女子脸上略施粉黛,眼中如有浩瀚星辰,点点星光,满面红光,是有福之人。嘴唇微启,声音平稳,不急不缓,如悦耳的铃声,让人心生好感。

    方丈只不过瞧了一眼,回道:“寺外那些人,是逃难之人,听闻家乡遭了难,不得已流落到此,前几天才十几人,这两天越来越多人到此,老衲本想在寺中为他们劈一处栖身之地,无奈人数实在太多,且寺中居住的是贵人,怕他们惊扰到贵人休息,只得在寺外布施粮食与棉被,让他们在这寒冷的冬天能够保暖,只是眼看人数越来越多,这寺中粮食也快要不够了。”

    方丈脸上一脸愁容,是真心为那些人难过,怕他们挨不过去。    “方丈可有询问他们家乡是遭了何难?依据您这么说,想必遭了难得不止一个地方,否则人数不会越来越多,只得先弄清楚原因,才能解决这件事,否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这话让方丈顿时茅塞顿开,他一心只想着如何能让外面的人不再挨饿,却忘记了这一最根本的办法,也不拖拉,立即唤来几个小和尚,让他们去打听打听。

    这才对辛言道:“阿弥陀佛,施主所言极是,倒是老衲想岔了,不知施主尊名?”

    “小女子名唤辛言,方丈客气了。”落落大方的施了一礼,让方丈以为是哪家的小姐。

    “辛小姐着实款款大方,不卑不吭。”方丈赞赏道。

    “方丈客气了,小女只是一介商贾,当不得这一声小姐。”

    这下倒是方丈愣住了,这女子竟然是商人。

    也不怪方丈惊奇,能与徐氏这位知府夫人一起来的,怎么会想到是一位商人,刚一见面他以为辛言可能是徐氏的某位远方亲戚,毕竟从未见过徐氏带任何人前来上香。

    徐氏很快便拉回方丈的思绪,笑眯眯道:“你可别小瞧我这位姑娘啊,虽然是商人,但与那些大家闺秀比可是不差的。”

    这话隐隐约约有为她撑腰的语气,这是在敲打方丈别因为她的身份便怠慢她。

    方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别说他早已看破红尘,就是他自身也不会就因为身份就妄自去评判一个人,这是最愚蠢的事。

    但从徐氏肯出声,为她撑腰就可以看出,这女子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商人,否则怎么有能力将徐氏给收服了。

    徐氏表面看上去很好说话,笑脸迎人,可内里自尊心可是不小,能让她看上的人,绝对有她的本事。

    辛言也接受徐氏这一番好意,辛言对于身份之言本就不太看重,虽然她觉得徐氏这一出声并无必要,但还是领了她情。

    这边正欢欢喜喜的坐下,那边便有人急急忙忙跑来。

    一个小和尚慌慌张张跑来,几次都要摔倒了,方丈看见,心里怒其在外客面前如此不稳重,呵斥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换做平时小和尚会因为方丈这一怒斥而收敛,但眼下他的脑里只有刚刚的发生的一幕。

    “不,不好了。师傅,不好了,外面,外面有人死了。”

    这话让在场的人统统都变了色,特别是方丈,连忙道:“你好好说话,什么死了,谁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那些,外面那些逃难的人有人死了,说是,说是发病死了,就,就刚刚。外面现在乱成一团了。”小和尚磕磕绊绊总归是将事情说完。

    听完小和尚的话,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好,辛言心里不知怎的,也越来越不安,似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方丈急忙道别,徐氏自是不留。

    刚一要走,方丈就被辛言叫住:“方丈,我与你一同去。”

    “阿言,你这是做什么,你一介女流去了能干什么,别闹了。”

    徐氏连忙阻止,辛言回道:“我只是在旁看看,或许有什么需要帮忙,现在外面那么多人,要是发生什么事情,也可以搭把手。”

    徐氏还想说,辛言只道:“或是您将护卫借我,可以保护我,也可以维持一下寺院的秩序,哦,对了,还需要派人下山去找大夫。”

    听着她似乎将一切安排妥当,徐氏虽想再阻止,但一想到外面可能出了什么事,心中也着急,就只得按辛言说的派人下山,并且把护卫带来。

    辛言一行人快步走来,等到来到寺门口,人群早已乱做一团,喊叫声,哭声交杂在一起,好不凄凉。

    几个小和尚在外面拼命地维持秩序,却也还是耐不过人群的拥挤。

    人群中间空出了一个大圈,围在外面的人,都不敢靠近,似是在躲避洪水猛兽,有人想离开,却因为那倒下的人就占据在路中间,没法子过去。除非从那个人的身边经过。

    “这,这,这怎么办啊?他是不是发病了?”

    “他果然还是染上了啊,可别又害到我们了。”

    “好不容逃出来了,要是现在被传染上,那可是真的活不了啊。”

    “狗蛋啊,你爹已经死了,还是快点把他带走吧,别把病传染给我们了。”

    “是啊是啊。还是快点埋了吧,你也别这么靠近,别得自己给染上了。”

    “还是快点把他带走吧,别害了我们啊!”

    句句急迫,虽有安慰之言,却不见他们有任何表示,只是拼命地往后退,能离多远是多远。眼里全是惊恐害怕之色,全无怜悯。

    那被唤做狗蛋的男孩,强忍着怒意,开口道:“李叔,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爹他还没死呢,他只是饿了太久,一时间昏了过去。”

    刚刚叫出狗蛋名字的男人见他还在狡辩,脸上最后一丝同情也没有了,嗤笑道:“狗蛋啊,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你爹就是染上了病,你再这样拖拉,说不定,我们这的人都会被传染上的。”

    听到可能会被传染,人群又再一次沸腾,他们好不容易才从那炼狱中逃出来,可不能在这里把命给赔上了。

    “你这小孩,说的都不听,可别怪我们把你给轰下山去,到那时候,说不定你就要被活活的饿死、冻死。”

    “你想死可别拉着我们一起。”

    “趁我们现在还能和你好好说话,赶紧识趣的下山吧。”

    来着不同地方村落的人,在这一刻倒是显得同气连枝,在涉及自身的利益时,人们往往会表现得出奇的一致,却没有想到,他们原本和狗蛋父子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小人,这一路上,我爹哪里不是好好照顾你们,李叔,当初你的儿子发高烧,还是我爹把家里最后猎得的猎物去换做银两给你儿子治病。”

    “还有王婶,我爹看你是一个寡妇不容易,哪一年冬季没救济过你,不然你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逼我们父子。”

    “还有你,李老头,你一个跛子,早年丧妻丧子,这些年,如果不是我爹有什么事为你搭把手,凭你的拐杖,能把每年的粮食都收上来。”

    “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被自己的利益蒙蔽,连看清事实的眼里都没有,我爹只是太多天没有吃东西了,你们看着他老实可欺,一个劲恨不得把他的皮都给扒下来,你们还是人吗?”

    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在绝望,孤苦无依的情况下,用尽自身最大的力气争辩,他也在害怕,害怕爹爹真如他们所说,也是染上了病。

    可他不能退缩,他必须坚守这他们最后救命的地方,一旦被赶下山,他们就真的走投无路了,更不会有人管他们的死活。

    小和尚们看见自己的师傅过来,才镇定下来,也不怪他们,平常可没见识过这么大的阵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

    方丈一出声,顿时便静了下来。有胆子大的人,说道:“方丈大人啊,这,那个人是染上了瘟疫死的,你快把他们赶下山去吧,不然我们这里的人可能都会被传染上瘟疫的。”

    仅仅是这两个字,就让在场的人包括辛言变了脸色,瘟疫,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可谓是谈之色变。

    一染上瘟疫,那可是必死无疑,无论你是什么人,也没办法从老天爷手里抢人。

    方丈现在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突然后悔为什么刚刚要让徐夫人也跟着过来,万一真是瘟疫,她要是有个好歹,知府大人准是绕不了他的。

    徐氏在听到瘟疫的时候,就已经拉着辛言往后退了好几步,并且以帕掩面,对着辛言道:“我们赶快回去,这瘟疫一沾上就是死的。”

    辛言用眼神暗示她别急,安抚道:“瘟疫又不是说有就有的,我们最近也没听到哪个地方发生了瘟疫,哪的就这么赶巧?若是担心,我们站远一点就是了。”

    徐氏刚刚是被惊到了,被惊恐占据了理智,现在仔细想想,她丈夫是知府,如果哪个地方真的发生了瘟疫,第一时间就要往上报的,不应该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

    看他们的样子也是流浪了一段时间,如果是真的,怎么会一点风都透不出来。

    辛言沉着的向着出声的男子问道:“你是何人?怎地如此清楚他是得了瘟疫?有何证据?”

    那男子看向辛言,被她清冷卓越的气质所摄,一时以为是哪家闺阁小姐,惶恐道:“回,回小姐,我与他乃是丰阳镇一个名为李家村村民,我们,我们……”

    他神情闪烁,吞吞吐吐,竟是再说不出话来。

    狗蛋看他那模样,知道他是怕那几位贵人知道他们是从瘟疫区里出来的,会将他们赶走,现下心虚,不敢言明。

    狗蛋在心里狠狠唾弃他一番,这才抹去泪水,昂头说道:“这位小姐,我们是李家村的,我们村子在两月前突发瘟疫,死了好多人,而且我们周遭的几个村落甚至是小镇都发生了瘟疫,我们本想等来朝廷的救济,没想到等来了的,却是封村、烧村的命令,我们不得已逃了出来,一路上颠簸,最终在这里落了脚,我爹他是太长时间没有进食了,这才晕倒的,你们别相信他,我爹没染上瘟疫,只是饿晕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