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朔迷离的战局明朗起来,胜负的端倪显现出来。
“嗡,扑通扑通。”
虽然存活的匈奴人扔要比汉军多出那么一两个,但他们已经丧失了作战的勇气,引弓的时间间隔变得越来越长,导致汉军带来的伤亡越来越多。
过长的时间间隔正代表着汉军有充足的时间了调配弓失,确保每一个露头的匈奴人都能分配到一~三个短弓手,失手、射空的次数在迅速减少。
如果刚才匈奴人的行为还能被称之为“对射”,汉军士卒还要冒着被射中风险的话,那现在就变成了一次次刷新的活靶子,考验的是射术而非胆量。
“嗡~”
一名匈奴什长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单方面的屠杀,他射出最后一支箭,也不看中没中,放下手中弓失,举着盾牌从坡下站了起来,大声鼓噪:
“撤,都撤。汉狗势大,暂且退避一二,待到上报贵人,发大兵殛之!”
“国不可一日无主,军不可一日无将,百长战死,先由我来当个假百长指挥大家撤退,真百长须得贵人落实。”
“撤,撤哇。”
“唏律律,跑啊。”
周遭的匈奴士卒愈发得不耐烦和恐惧起来,他们扔掉弓失和刀铤,唯独举着保命盾牌站起。
没人讲究什么阵型,都是一窝蜂地向后跑,抢到一匹马就翻身跳上,夹着马腹使出吃奶的劲,沿着先前士卒亡命的痕迹,向四面八方驰去。
至于林间树枝茂密,不宜骑马,骑马极易摔伤摔死的说法……
都什么时候了,谁还会管这种事情,能不立刻去死就行了。
在此期间,将自己的后背送给汉军的匈奴士卒,他们付出了要比冲锋高出一大截的惨重伤亡。
“嗡嗡,扑通扑通。”
随着弓失嗡鸣,一具又一具背心中箭的匈奴骑卒从马背上跌落。
“都使出吃奶的劲来挽弓,一颗脑袋就是几万钱啊!”
抓起短弓对着下方的匈奴骑连射三箭,射得双臂酸麻,什长才不甘心地放下弓,大声吼道。
“是,什长!”
同样用大嗓门回应,奋战一刻半本应力竭的汉军突然爆发出一阵浩大的箭雨,就好似四肢百骸涌出了用不尽的气力一样。
用汉军弓手的话来说,就是,“下面这些哪里是匈奴人,分明就是一个个行走的小钱钱,俺们再是疲累,抢钱的时候也不能没劲!”
汉承秦制,一级斩首就是一级爵位,虽说天子近来弄得那什么武功爵看起来就不太靠谱的样子,倒手的斩首赏金也越来越少,但好歹能免徭役啊。
不过,即便汉军爆发出这般的热情,箭矢不要命地射击,仍然无法阻止匈奴人的撤退。
“不要转身,把盾牌背到身后向前冲,谁被射中,谁不被射中全看撑犁的旨意。”
说罢,假百长就把保命的盾牌从手中放下,别在了后背的皮甲上,然后就俯下身尽量减少自己的面积,再用双手抓着马鬃,双腿夹着马腹,闷头向前冲去,把性命交给了老天爷。
人人都知道背对敌人逃跑的时候,盾牌背在身后比拿在手上更安全,但此事的难点不在想不想得到,而是你敢不敢做,有没有那个胆量去放弃手里盾牌提供的“安全感”。
“既然假百长都不怕死,俺们这些小卒子又有什么怕的,背就是了。”X37
有了领头人,紧随其后的三十余骑就有样学样地背好盾牌,抱着马脖子闭上眼,等待撑犁的裁决。
“嗡,咚咚。”
汉军士卒们并没有预料到匈奴人的变化,前一波箭矢来不及重新瞄准就纷纷出手。
箭矢钉在盾牌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匈奴骑的伤亡一下子锐减到零。
看到这一幕,士卒们是又急又怒,手搭到弓弦上就准备射第二波。
“不要射人,射马。”
“人身上有甲胄盾牌,马身上什么都没有。”
什长也是一慌,但很快镇定下来,口中吐出简短的命令,让士卒们调整瞄准目标,从瞄准人变成瞄准马匹。
“都听什长的,射马!”
狗腿新兵用足以让山道双侧埋伏汉军听到的嗓门大喊一声,并冒着被集火的风险站起身,引弓搭箭,biu的一下射中一匹马。
“唏律律。”
马儿吃痛发狂,不管马背上的匈奴骑如何抱紧马脖子,夹紧马腹,都难逃被甩飞,继而惨遭马蹄踩踏的结局。
“咚咚!”
几只马蹄落下,倒霉的匈奴骑跟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最终变成一只勉强用筋皮包裹,不至于散开的破布娃娃。
“嗡嗡~”
眼见效果斐然,一众汉军弓手狞笑着张开短弓,嗖嗖地向马儿们射出罪恶的箭矢,让它们吃痛发狂,间接对匈奴骑造成伤亡。
“唏律律,扑通。”
唯一可惜的是,短弓的射程太短,匈奴骑的马速又太快,汉军弓手只来得及射出一波准头不佳的箭矢,匈奴骑就逃离了有效射程。
“啪啪,咔嚓。”
出了射程的弓失杀伤力锐减,即便那些不甘心的好手露了一回精准抛射。
可砸到盾牌上也只能留下一个浅浅的坑,跟鼻涕虫一样勉强挂在上面,晃荡一会就无力脱落;
射中马匹倒是能破皮,但也只是一个很小很小,大概类似于赶路时,抽到戳马股加速的口子。
不但不能让马匹发狂掀翻骑手,反而剩了骑手手动加速的功夫,让马儿跑得更快了。
“……啪,嘿,我这个暴脾气嘞!”
沉默片刻,有射术高超的射声士怒掷短弓,找来一根柴木,绑上去三张朝向不同的短弓,手搓了一架简易床弩,削尖一根柴木,就要捻着弦张开,发出一阵让人心慌慌的声音。
“嘎吱嘎吱~”
“住手,你想让弓弦崩断,弓臂断折伤到同袍吗?!”
眼皮一跳,什长急声厉色,呵止了三短弓床弩这个新发明的测试。
“什长,没问题的,俺以前就是掌管床弩的能手,三张弓的朝向,俺记得一清二楚。”
动手小能手不肯放弃自己的创作,还犹自在辩解。
“闭嘴!”
瞪了瞪眼,什长把小能手从床弩面前拎走,冷哼道:
“都给本什长滚去收拾尸体,等把咱们的同袍挖好了坑葬入土,咱们还要去驰援李司马,时间经不起浪费。”
“是,什长!”X41
死九伤二十,几乎人人带伤的汉军士卒用力地点了下头,收起弓矢。
一部分拿着长戟来到道路两侧的一处林中空地上,把长戟用成锄头,一下又一下地挖起坑来。
而另一部分士卒,则是小跑到离得最近的尸身前,用那双酸麻无比的手臂抓住尸体的脚,拖着它们向着正在挖的土坑前进。
当然,匈奴尸体是没这个待遇的,他们通常在被割了脑袋后随意地堆在一旁,和上次不同,这回的时间虽然紧张,但还是足够割取首级的。
就算不充足也得变成充足。
因为士卒出塞求的就是升官发财,你发动爱国热情/将率带头冲锋让他们白拼一两回命没问题,可若是把一二变成回回如此,那就等着哗变吧。
“嘿呦嘿呦。”
很快,足够九名汉军下葬的土坑挖了出来,尸体裹住罩袍,没有罩袍/罩袍破烂的用活人脱下来的罩袍,被染血罩袍裹着,缓缓下葬。
“嘭,哗啦哗啦。”
最后一具尸体埋下,等待多时的士卒开始填土。
这时候再用长戟就不合适了,而这个年头又没有工兵铲这种东西,士卒们只好请出可以盛水/酒,可以煮饭,近乎万能的兜鍪,一兜鍪一兜鍪地挖起土往坑内填去。
至于兜鍪沾了土腥气如何清洗……
害,这年头没那么多讲究,人均有虱,土腥气什么的,忍忍就是了。
实在忍不了,那等遇到活水的时候,将兜鍪置于水中洗涮一下,求一个心里安慰吧。
“蹬蹬。”
看也不看堆在土坑旁,被割了脑袋的匈奴尸首,什长从林中牵出自己的马儿,翻身上马,冲着士卒们喊道:
“唏律律,伤轻的扶着伤重的,无伤的随我在前开路。”
“司马还在等着我们驰援,走!”
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血迹,众人骑上悬着人头的马,朝着匈奴人来的方向冲去,留下一条条断断续续的血迹。
在试图从后方突袭敌人的同时,为什么不顺道追杀一下匈奴人呢?
……
小山,
曾经被人点火烧过,地面一片焦黑的山脚下,如今充斥着一只只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队伍。
其中有盔甲鲜亮的留守部队,有一身风尘的追击部队,还有丢盔弃甲,披头散等等,匈奴人平常好像就是披头散发的……咳咳,那就是灰头土脸的败兵。
大好几百人挤在一堆,虽然不是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的中老年妇女,但人喊马嘶的,还是掀起好大一团嘈杂。
“哎,你咋一副臭脸,死了爹娘也没见你苦成这样啊,是碰上汉人了吗?”
追击士卒找上败兵,好奇汉人的战力,不由开口问道。
“你可算说对了,我那队运气不好,正好被汉人撞上,全队百十号人一下就没了,百长也被割了脑袋,只有就俺兄弟两人趁乱跑了出去。”
败兵指了指躲在角落里发呆的另一个败兵,唉声叹气了一阵,抬起头看向他,满是羡慕地说道:
“你呢,看起来全须全尾的,没啥伤势,想来是没有碰上汉人吧?”
“害,别提了,一整队钻林子钻了小半天,连根汉人的毛都没找到,也就比你强上一点点,赶不上那群留守的家伙。”
听出了语气中的酸味,以防自己成了嫉妒对象,追击士卒连忙指向不远处再度担当马倌的留守士卒,试图转移目标,好像在说,
“你看,不管撞没撞上,咱俩好歹都是出去了的,可他们却是连动都没动,舒舒服服地留在原地。”
“屁的舒服嘞,俺们百长惹了贵人老大不愿意,弄得现在俺们被贵人使唤得团团转,先是探路,又是钻林子,再后来是照料马匹和看守山道,现在又成了马倌。”
一口气说出自己被安排的活计,留守士卒指天画地,一脸悲愤地说道:
“要是你觉得舒坦,咱俩换换?和被人使唤来使唤去相比,俺更愿意和汉人拼命。”
“……”X3
三人对视一眼,陷入沉默,仿佛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众人只得齐齐叹了口气:
“罢了,能活下来就好。”X3
“两位,贱名叫一号,还不知两位的姓名?”
追击士卒摸了把脸上的灰土,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