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狂怒的猛虎所震慑,汉军的弩失攻势竟停了下来。
在林子里,抛射明显是不成的,一旦不能抛射,那弓和弩相比,威力就差得多了,操作的难易也差得极多。
而弩的最大缺点就是上弦缓慢,弓失能够三射才和敌人接战,可弩失往往只有一波。
“呼哧呼哧。”
中箭处传来的疼痛让英勇的匈奴骑不得不喘着粗气,瞪着双眼。
他粗略扫过周遭,看着遭到打击后生死不知的同伴,以及左侧惊愕的百长,他明白这时唯一骑在马上的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喊些什么。
“贤王供我吃肉十载,赴死就在今朝!”
想到这,英勇的匈奴骑抬手握住插在肩胛的箭矢,噗的一声,拔萝卜似地拔了出来。
“噗,啊……”
咬紧牙关,将涌到嘴边的痛哼憋回肚子,英勇的匈奴骑手臂颤抖个不停,费力地张开手,费力地扔掉沾满血污和肩胛骨碎片的箭矢,费力地开口说话。
“哐,汉狗小儿,不过如此!”
“……”
目睹如此惨烈之事,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即汉匈双方做出了各不相同,却同样惊人的举动。
“嗷,还认为自己是匈奴勇士的,就跟我冲!”
发疯地嚎叫一声,本该寻找大树遮挡的百长一鞭鞭抽在马匹上,带着亲卫和剩余所有能鼓起勇气的匈奴骑,朝着这位英勇的匈奴骑冲了过来。
“哗,哗哗。”
十一二个靠着地上打滚逃得一命的匈奴骑更是立刻站起,带着满身的泥土,举着盾牌向他靠拢。
而汉军方……
“我来吧,给他一个勇士应有的结局。”
拦下想要上前的手下,李陵接过上好弦,放好箭的大黄弩,活动了下青紫消散的臂膀,就把它抵在肩膀上打开望山瞄准。
“老伙计,你在人手上转了一圈又回到我手上,这叫缘分啊。”
“咚。”
大黄弩激发的巨响在林中回荡,后坐力震得胯下马儿一颤,哀鸣一声,直接四蹄软倒,李陵不得不主动跳下马,防止自己的腿被压断。
众人屏息凝神,延颈鹤望,期待弩箭的效果。
有人希望英勇的匈奴骑继三只弩失后再抗下大黄弩的轰击,有的人却希望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死在大黄弩的点杀下,最好死无全尸。
这一刻,战场仿佛凝滞,双方近二百人抱着各异的目的,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到弩箭轰击的地方……
“汉狗,本百长和你们只有一个能站着走出去!”
“哈哈哈,软怂装什么好汉,这下好了吧,成一摊烂肉了。”
哀鸣和狂笑过后,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和几面炸开的盾牌,以及躺在地上哀嚎的士卒。
“冲!”
这一幕刺激得匈奴人近乎发狂,他们没命地甩着鞭子,催促着马儿。
“蹬,此战可无某,不可无军。司马快些上马,某步战捍卫。”
不用分说,亲卫蹬的一下从马背上跳下,抱住李陵臂膀,不由分说地把自己马儿递到他手里,自己还弯下腰充当上马石。
“啪,看本司马破虏于此。”
踩石上马,李陵接过亲卫递来的大旗,大旗一抖。
“刷,鲨。”
李字大旗迎风招展,刚刚击溃一伙匈奴骑的汉军士气正值巅峰,无须喊口号打气,大旗前指,汉军骑士们就放下弓弩,端平长戟,催马向前冲锋。
“咚咚。”X2
……
“嘭嘭,哐哐。”
双方始一接触,急促的兵刃对撞和血肉斩破声响起,又迅速交错,各冲出三十步,调转马头遥遥相对。
留下一群试图拿嘴拱尸体的马儿,和一具具身上插着铤戟的尸体,其中以匈奴马,匈奴人为主。
损伤微乎其微的汉军骑卒神色如常,甚至镇定自若地掏出弓弩给他们重新上弦;少数侥幸未死的匈奴骑心丧若死,人和马一起低垂着头,散发出丧气的氛围。
骑卒对冲在一瞬间就分出了胜负,坚甲利刃又双一次让汉军获取了胜利。
“不是对手,我们完全不是对手。”
“打不过,我们是打不过汉人的。”
一连两声丧气话从队列中传出,百长用杀人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士卒,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低迷的士气进一步下跌。
“不!”
嘶吼一声,有人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刚烈的匈奴骑独骑驰出单薄的队列,带着浓烈的报仇意愿,奋不顾身地冲向汉军骑卒为首的李陵。
“汉狗,我要你给他们偿命!”
“不要冲,快退回来。”
死死握着马缰和青铜铤,百长的脸色愈发铁青,全然没有大匈奴勇士出现的欣喜。
“百长,为何不冲?”
有人不解,低声问道:
“现在汉人还没有重新给弓弩上弦,又有人顶在前面冲杀,我等还能宰杀几名汉人,过会等那憨货死了,汉人重新掏出弓弩,那我等的冲杀真就成了送死。”
能选择迎汉而上,可见他们并不怕死,但不怕死不等于喜欢送死。
当然,二五仔除外。
“莫要说这丧气话,要相信,贵人是不会放弃我们的。
有了西边的事情,贵人这回一定会小心防备,派援军前来的,我们只要坚持片刻,援军就会到达。”
“不要去无意义地送死,每一名勇士都是大匈奴的宝贵财富!”
脸色微变,百长抬起手拦下发问的骑士,用薛定谔的“援军将至”压下了异样。
倒也不是纯粹糊弄人,贵人的确是派出了援军支援,就是这个援军的人数少了点,来源百长的胆子也小了点。
“且听一听百长的,都拿好盾牌准备防弩失吧。”
二五仔又一次站了出来,这回不再是唱反调,而是在替百长说话。
“就是就是,大家伙上了战场不是为了和人拼死的,都是来活命的,听百长的能活命。”
“举盾,都把盾牌举起来。”
“若是汉人再动用大黄弩呢,我不觉得盾牌能挡得住重弩。”
“这你就别担心了,反正汉人要射,第一个射的是百长,要担心等百长死了再担心。”
“刷刷。”
听到这话,众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向要第一个死的百长。
“……”
百长的脸色一下变得漆黑,嘴唇动了动很想骂人,但他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不下马,也不拿盾牌,就这么直挺挺地骑在马上,闷声道:
“我这一身二百多斤肉就撂这了,不求你们奋勇杀敌,只希望你们能等我死了你们再跑。”
“百长,这是哪里的话,俺们都是亲亲的兄弟,怎么能看着百长你去死?”
“就是就是,百长不能死。”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拍胸脯的拍胸脯,指天发誓的指天发誓,乱糟糟的一团表忠心。
汉军阵列……
“司马莫慌,大家一人一戟,这地方有几十把长戟,都能将那人活生生地剐了。”
“就是就是,这都啥年代了,还玩春秋时期单乘冲阵的那套,真把咱们当成临时征召的农民了?”
面对匈奴骑的冲阵行为,众人一点感动和震撼都莫得,心中只有一阵浓浓的荒谬感——几十个武装到牙齿的骑士在跟前,你一个人就敢冲?
“不,我自己来。”
拒绝了众骑士的请战,李陵扫过地上那一具具匈奴尸体中十分显眼的几具汉骑,心中就是一痛:
“一次冲锋就躺了六人,伤了十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过,战场上的风险就那么大,既然你不让士卒冒风险,那就由你这个将率以身犯险了。
“刷。”
李陵单手持旗,想要效仿戈矛一类的斜指地面,没成想大旗上有旗帜,长长的旗帜聋搭在地面上沾着泥土,要多丧气就有多丧气。
“哈哈哈!”X2
“……咚咚。”
李陵那张板着的老脸刷的一下涨红了起来,他狠狠抽了一下马屁股一鞭,疾驰出阵列,悲愤地迎向匈奴骑。
身后的汉军骑士们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容收敛,纷纷瞪大眼睛,抓紧双手,紧张地看向即将接触的两人,暗自祈祷司马必胜。
别看斗将已经被战斗素质越来越高的小卒子们淘代了好几百年,只在话本说书中时有出现。
但对砍头都能呼啦啦围一大圈的吃瓜群众的国人来说,斗将这种刺激性,18X的场面显然更让人期待不已。
“呸,什么期待,我这是在提前为司马取胜酝酿笑脸。”
“就是就是,俺们和那群沾人血吃馒头的无知愚氓不一样。”
表情庄重,语气严肃,就好像刚刚那个哈哈大笑,笑话自家司马旗帜着地的人不是他们似的。
……
“莫非是我时来运转,汉狗的将率竟敢独骑出阵?”
“也好,就让我斩落汉狗,让他们看看我大匈奴勇士的勇气!”
疾驰的李陵走进视野,已经做好冲锋到一半被卑鄙汉人射杀心里准备,表情狰狞的匈奴骑猛地一顿,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色彩。
“忒那汉狗,死来!”
吼得人脑瓜嗡嗡响的大嗓门更上一层,匈奴骑毫不掩饰自己的喜色,他单臂举起青铜铤,腰胯发力,不惜用双腿夹着马腹用力一扭。
“咔嚓,唏律律,嗡。”
一连串骨骼的破碎声和马儿的哀鸣响起,那杆青铜铤被匈奴骑奋力掷出,裹挟着呼啸风声,铤尖直指李陵,似是要从上而下,连人带马一齐贯穿。
“啪,起。”
除了憨子,正常人都不会傻兮兮地硬撞这跟一看就不好惹的投掷物,李陵自然也不意外。
他把大旗往上一抛,马背上一撑一踩,身形瞬间拔高三尺,侧身避开落下的青铜铤,还顺道踢了无辜的马儿一脚。
“唏律律。”
屁股挨踹,马儿想都没想,迈蹄向前冲了几步,避免了钉死的悲惨结局。
“嘭!”
势大力沉的青铜铤径直砸到地面上,泥土碎石飞溅,一块小坑就这么被蹦了出来。
“蹬蹬,哗。”
空中接过大旗,李陵平稳落地,同时把宽大的旗面一卷,飞来的碎石被全部接下,再一抖落地。
“叮当叮当。”
“嘶。”X98
兔起鹊落的第一回攻防结束,汉匈观战双方的心也仿佛随着这些碎石一样七上八下,最终平稳落地,爆发出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
“先起再落,空中还接住抛弃的兵刃,又抽空踢了马儿一脚,这是人能做到的?还是说,是俺这陇西蛮子见识太少了吗?”
“嘶嘶,别说是你,哥哥我这厮混长安的京城兵也没见识过谁有这种本事。”
“都闭嘴,要打第二合了,看看司马到底想怎么赢。”
是的,没人认为李陵会输,大家只是在猜测他到底要用什么法子赢。
是骑战一旗挑飞呢,还是步战大旗横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