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快去,汉人现在没有防备,不代表一会反应不过来。”
“都下马随我杀上去,我等占据了高处,汉人再是悍勇,也须得吃我一阵攒射,方才能和我大匈奴勇士搏战。”
“是。”
“蹬蹬,哗啦哗啦。”
一行骑士纷纷下马,将弓失盾牌放在马背上,只是一手提刀铤,一手牵着马,跟着走在前(划掉)拍马骑卒后面的匈奴千长,快步向着木墙前进。
“莎莎,莎莎。”
人开弓开累了,马儿也来回跑累了,人不喊马不嘶,一行人马就低垂着脑袋默默赶路,只是没了指挥,各部队伍拉的比较散。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
谷口距离木墙不过百余步,很快,一行人马就来到了五十步内。
“千长,千长,不能再往前走了。”
走在最前方的拍马骑卒顿住脚步,身子微微蹲伏,就准备后退。
“说清楚,为什么不能往前走了?”
紧随其后的匈奴千长抬手摁住他,低声问道。
“啪嗒。”
先是挣扎了一下,发觉自己还是被摁得死死的,拍马骑卒才露出我就知道你不信的表情,无奈道:
“千长,大凶,前方有大凶啊。”
“举盾。”
抬起另一只手让周围的士卒们从马背上拿起盾牌,并高声大喝,试图驱散众人马的涣散:
“汉人狡诈多端,指不定就在哪里埋伏着呢,都给我打起精神里。”
“嘶,哆嗦。”
拿起冰凉的刀铤激了一下脸颊,众人攥紧手中刀铤,警惕地看向四周,试图找出埋伏的汉人。
“唏律律。”
马儿们也秃噜了一下嘴唇,喷出一口吐沫星子,马脸上满是防备。
“哐哐。”
打头的那一批士卒更是松开缰绳,放下刀铤,举起手中盾牌,暂时转变成了持盾步卒。
不是不想全员举盾徐徐前进,可举盾也是需要体力的,如果事后发现没有这里埋伏,只是自己吓自己呢?
届时,无论是谷中汉军,还是谷外汉军,都会轻易击破全员举盾徐徐前进,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的匈奴骑。
所以,千长才选择让打头的士卒举盾,其余人提高警惕,这已经是折中方案了。
当然,冲锋在前的自己生命安全能够得到保障,也是一条重要原因啦。
“呼。”
被盾牌包围,被拍马骑卒整得一惊一乍的匈奴千长松了口气,抬起青铜铤抵着呆愣的拍马骑卒后背,呵斥道:
“还愣着干什么,继续向前,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大凶。”
“千长!”
感受着抵在背后的铤尖,拍马骑卒气得都快哭出来了。
“有盾牌保护的你当然不怕了,反正要走在前面的是我,再怎么凶也是我死,是不是?”
“哗,喊什么,快点前进!”
铤尖稍稍刺破皮甲,冰凉抵在后背上,匈奴千长不耐烦地催促道:
“你不是说有大凶吗,赶快去证明给我看啊。”
“还是说,你想体验一下被当作祭品献给伟大的撑犁,保佑全军?”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被冰凉的铤尖一碰,被死亡阴影覆盖的拍马骑卒从心地举起双手,一改方才好似老太太过马路,一步三回头的步伐,径直大步向前。
“哼,此处不留俺,自有留俺处。”
“既然大匈奴逼俺去死,那俺就去投了汉人。”
“听那些投降到汉人那边的胡子说,天子宁愿自减费用也要供养他们,也不知是真是假。”
畅想了一下投降后的美好生活,拍马骑卒的步伐就迈得更有力了。
“蹬蹬。”
木墙后……
一位位身上包着白布,偶尔渗血的汉军步卒弯腰低伏在木桩后。
身前有木桩的,就用木桩挡住自己的身体,身前没有木桩的,就索性趴在地上打个滚,给自己上好大自然的保护色。
不过,敌我上千士卒,仅有一墙,稍稍粗重一点呼吸都能被对方听到。
幸运的是,匈奴方走在最前方的是个二五仔,听到当听不到罢了。
“莎莎。”
脚步一顿,随即恢复正常,拍马骑卒若无其事扫了一眼周遭,从心中默数的步数确定了自己的距离——三十步。
然后,他就继续向前走去,只是那张不被身后千长看到的脸上却是咧开大嘴,表情莫名:
“听这呼吸,前面少说有五六百人埋伏,千长一个应对不慎,大家伙就都要栽到这。”
“可这,和我有关系吗?”
“一会我是直接大喊着‘快射啊’,向前跑好;还是大喊‘没埋伏’,将千长他们的盾牌骗下来再……”
“不,千长警惕心太高,就算喊‘没埋伏’,他也不会放下盾牌,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他意识到有问题。”
眼神闪烁,拍马骑卒微微摇头,打消了这个报仇不隔夜的诱人想法。
“还是尽量把大……匈奴狗往前引,最好都引到五十步这个汉弩威力最大的距离内,再嘭的一声。”
对“匈奴”的称呼,从“大匈奴”变成了“匈奴狗”。
“啧啧,我敢打赌,那场面绝对很好看。”
摸了摸背后那层被戳破的皮甲,拍马骑卒目露凶光:
“逼我去探路,怎么好不回报一二?”
“三十步,足够弩失贯穿盾牌,把人射死了吧?”
……
一处当初由李陵敲击,木桩最为密集,躲藏步卒也最多的区域。
碍事的长戟和盾牌都放到地上,步卒人人端着一把上好弦的劲弩。
“哗哗。”
发觉李司马十分和气,胆子一向很大的新兵一号把隔着腰的弩往下挪了挪,小声问道:
“司马,咱们这多人,你说匈奴人真的不会发现咱们吗?”
作为来援的生力军,新兵一号等人被集中安置在长官身旁,在保护李陵安危的同时,也在为反冲锋的那柄刀尖做准备。
李陵还没心大到让败兵,让溃散的归义胡打头阵。
“这话是你该问的?!”
“王什长,管好你的乡人。”
李陵还没说什么,一旁一眨不眨盯着匈奴人的什长和陈步乐就急了眼。
“匈奴人就要上来了,端好你手中的弩,别问三问四的。”
“……是。”
新兵一号低垂着脑袋,闷闷地应了一声,开始摆弄起腰间的弩。
“哎,匈奴人还得有一阵子才上来稍稍解释一下不碍事的。”
压下不满的两人,李陵朝着新兵一号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说话。
除了维持亲民人设,更重要的还是安抚众人,让众人心中那根紧绷的绳松上一松。
毕竟是败兵和归义胡、以及前线撤退步卒的混编军,承受力没那么高,真绷紧了会出事的。
“啪,莎莎。”
把弩往后腰一揣,新兵一号双手摁着地,连蹭带磨地来到李陵身旁,扭头扫了一眼周遭同样很感兴趣的士卒,才略带兴奋地说道:
“司马,不光俺一个,大家伙也都想知道,您就说一说呗。”
他也不傻,知道把俺变成俺们,知道借众力。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无非就是识人不明,被某个叫上官的家伙被逼到绝路了,不得不弄次险。”
没有试图遮掩,李陵很大方地承认了敌强我弱的事实,并开口骂了句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上官桀。
“唉,司马说的对啊,前边一点也不体谅咱后边的情况,说放就放。”
一位腰腹间缠着白布,时不时就有鲜血渗出,额头冒汗的伤兵呲牙咧嘴地说道:
“嘶,上官都尉也不想想,精兵强将都被他带走了,后边就一群退下来的伤残和败兵,不弄险,如何能是如狼似虎的匈奴人的对手啊。”
“是啊是啊。”
“俺,俺也一样。”
一众伤兵纷纷点头,低声应和。
只是,纵使声音压得低,但这么多人一齐说话,还是让某人听了过去……
别问一个匈奴人是怎么会的汉话,问就是大匈奴日薄西山,是个人都能看出匈奴要完,汉话是每个有“志气”的匈奴人必须掌握的。
二五仔(额头上绑白胜):大匈奴养士百载,曲线救国就在今朝!
等我打入敌人内部,再徐徐图之。
“蹬,蹬蹬。”
脚步又是一顿,那尽在掌握的笑容僵了僵,拍马骑卒扭头看了一眼面色森然的千长,突然间心乱如麻:
“汉人该不会是打不过这些匈奴犭……人吧?”
“虽说汉人常常占据上风,但毕竟不是绝对,偶尔我大匈奴也会胜上几次,赢上几场。”
“这回,该不会就是大匈奴要赢吧?”
想到这里,拍马骑卒不由陷入了深深的纠结,连对匈奴的称呼被自己从“匈奴狗”改回了“大匈奴”都没意识到。
“还没到三十步,我现在跳反想当一个忠心耿耿的匈奴人,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其实,仔细想想,我要投了汉人无非是因为千长不给人活路,可如果我把汉人尽是些伤残的消息告诉千长,千长是不是就会给我活路了?”
放慢脚步的二五仔·拍马骑卒咬着指甲,颇为纠结地想到。
“啪啪。”
用力拍了拍地,新兵一号怒视唱衰的众人,低声呵道:
“司马还没说完呢,一个个的就知道打断,让司马说完不行吗?”
“嘿,你小子会不会说话!”
有心反怼的众人看了看李陵,发觉李陵确实是一副不满的神色,底气当即就弱了三分,接下来说的话也不由虚了起来:
“司马,俺俺们不是诅咒我军必败,只是,只是前边的上官都尉做事忒不讲究,一句话都不说,就把匈奴人放了进来,逼得咱们这些伤号从盾牌上爬起,带伤作战。”
“说的对哇,若是没有受伤,谁会怕一群匈奴蛮子啊。”
“哼,若不是臂膀中了箭,拉不得弓,当我小李广龙套三号是说着玩的吗?”
受伤的众人再次附和,只是这回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神他*小李广龙套三号……”
嘴角抽搐了一下,李陵废了好大劲才没让自己笑出来,对着众人抬起手,勉力道:
“多的不说了,我只说一句话。”
“你是怕被汉人出卖,当了替死鬼的归义胡也好……”
一直躲在角落,保持少说少错的归义胡新统领带着一副被点名的愕然,缓缓抬起头:
“怕,怎么会怕?如果被人坑了,俺们就去长安找天子,让天子给俺做主,谁敢坑俺们?”
“是刚打了败仗,一看匈奴人就发怵的败兵也好……”
浑身一个哆嗦,刚刚还理直气壮呵斥人的陈步乐下意识地垂下头:
“我有罪,我对不起汉军,我对了汉人的脸面。”
“是刚刚赶到,被人说成送死的汉军步卒也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