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的憨憨士卒。
“司马,谷口又不是只有一个出口,咱们搬走堵上的小路的石头,走小路出去,把空荡荡的山谷留给匈奴狗,让他们吃屁不好吗?”
一位从后山走进来,本人也很清醒的陇西骑士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入口有两个,前面的被占,咱们走后面的就是了,为什么要拼命夺前面哪个?
是了,这年头又没有炸药,不能把山路炸到无法挖掘的程度,说是堵住路,其实是拿一堆碎石去堵,花上一点时间就能重新打通。
“嘶,这话听着耳熟,是哪个侯说的来着?”
“淮阴侯。”
“啥,坏人侯?这个名字可真够特殊的。”
“是淮~阴~侯啦。”
这是两位没眼色,不看周围气氛开始纠正发音的愣头青。
“……”
预料中那全军肃然,爆发出百分之二百的战力拼死一搏的情况没有出现,士卒们反而是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吵嚷了起来。
“不应该是我一喊,你们就嗷嗷叫着冲上去吗?怎不是憨就是愣?剩下的还聪明得过头,这和那老家伙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暗暗呸了路博德一句误人子弟,李陵对眼前这群养精蓄锐小半个时辰,满脑子都是暂避锋芒的士卒深感失望。
但也没办法,谁叫他李陵识人不明,点了一个本应大胜来鼓舞士气的先锋将,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群拿着骨箭、石斧,看起来就是炮灰的家伙打得屁滚尿流,损失惨重呢?
别说是这些没啥远见,只顾眼前的大头兵,就算是他李陵,要不是知道“三而竭”的道理,他心里都没底呢。
“难道只能先把人赶过去,再学着大父去操控大黄弩射杀裨将,用这种玩命法子来提振士气了吗?”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大黄弩,一时间想不出其他办法,李陵只好高高举起它,硬着头皮下达命令:
“射声士持驽在后,陇西骑弃驽拿戟盾在前!”
“再敢言者,斩!”
“……”
杀气腾腾的“斩”字一出,士卒们终于不再交头接耳了。
按照李陵的命令,射声士们散开,重新端着弓弩列队,列成一个(75+125)xx6的梯形,踩着不算平整的地面人为形成高低落差,尽最大可能发挥出千驽齐发的威力,而不是痛击队友。
“哗啦。”
陇西骑则是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收起弩失,从背后拿出大楯和长戟,跟着什伍长列好100x6的纵队,瘫着一张晚娘脸来到驽阵前方,齐步向着谷口处的匈奴人走去,准备点杀裨将的李陵就位于第二列。
“咚,咚,咚咚。”
雄浑悠远的鼓声响起,步卒们自发踏着鼓点向前,收拢凌乱的步伐,尽量和同伴们保持一致。
“蹬,蹬,蹬蹬。”
脚步声和鼓声重叠,徐徐前进的汉军散发出一股和炮灰们截然不同的精锐气势。
……
“啊。”
好似屁股中了一根箭,那个派去观察敌军动静的匈奴士卒直接从原地蹦起。
“蹬蹬,啪叽。”
匈奴士卒面色惨白地看着汉军向自己这方走来,不争气地向后退了几步,左脚拌右脚,一屁股坐到地上,连滚带爬地跑向亲卫一号,同时尖着嗓子大喊:
“统统领,汉人来了!”
“刷,慌什么?都有了盾牌,还有什么可慌的。”
举起缴获来的盾牌,亲卫一号看向周围慌张的匈奴士卒们,指着正在碾来的汉军,打气道:
“这还是多亏那些汉人,要不是他们被咱们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咱们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盾牌。”
“匈奴勇士能打退汉人一次进攻,也就能打退第二次。”
为了加强炮灰们的信心,亲卫一号用力挥舞了一下盾牌,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声:
“rua,为了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匈奴必胜!”
“rua,rua。”
被那场“胜仗”暂时折服的亲卫们第一个挥舞着自己的盾牌,小声低吼着应和。
为什么是小声,不是大声?当然是没力气喊喽,真当喊叫不费力的嘛。
“……”
又开始沦为炮灰的匈奴士卒们看了一眼只有张牙舞爪也难掩力竭的己方,又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千人敌方,心中的气反而泄得更厉害了,那举在头顶,准备遮护的盾牌也向滑到了胸口。
“我们真的能像统领说的那样打退汉人吗?”
“可我连举盾的力气都没了。”
手脚发软,盾牌拼尽全力上举也只是停在腰间。
力竭现状和美好描述形成了剧烈的反差,炮灰们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如果不是那群督战的亲卫们体力还算充沛,能挥得动刀铤处决逃兵,就已经要出现大规模溃逃了。
“贵人们果然靠不住,还好我们打定主意要反戈。”
“天予不取反受其殃,我们不仅要自己反戈,还要发展更多的人,让大家一起反戈!”
混在炮灰群中的有盾士卒和无盾士卒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各自散去,去鼓动对丧失战意的匈奴士卒们了。
“喂,老兄,战场起义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啦。”
……
“一号,我们真的能守住吗?”
rua,rua喊完,亲卫二号一改方才的狂热,看了看排着紧密队形的汉军,又看了看松松垮垮,现在才开始汇聚的炮灰(其实是为了方便串联才聚集在一起的),脸上充满了忧愁:
“不是俺说丧气话,实在是敌我差距太大,对面的汉军人数过千,按照惯例,是至少要三千人才能匹敌,而咱们现在能战的只有这百十人,其余炮灰怕是一箭就散。”
和炮灰们一样,亲卫二号也十分不看好己方的胜算。
“百十人又如何?”
这种自损士气的话亲卫一号就很不爱听,当即瞪圆了眼,粗着嗓门说道:
“俺们匈奴猛士个个都是一当十的好汉,千人汉军又算得上什么!”
“……统领,俺只曾闻一汉当五胡,未曾闻一胡当十汉。”
摇了摇头,驳斥了这种假大空的吹捧,亲卫二号看了看周围那些心里发虚,神情紧张的亲卫们,心中有了底气:
“事先说好,你若是给不出个能让人信的说法,等一会汉人打来,俺们是肯定要把你架起来跑的。”
“哗啦。”
周遭那群身材魁梧的亲卫齐齐向里一步形成一堵人墙,一对对挺起的胸大肌发出无言的威胁。
“你,你们。”
被阴影笼罩的亲卫一号装出吃惊的样子,难以置信地看向也在墙内的亲卫二号,颤声道:
“好你个二号,不声不响就拉拢了这么多人,是我小瞧了你……”
“啪,别装了,这没外人。”
用力锤了一下胸膛,亲卫二号皱起眉毛,压低声音问道:
“咱退下去是能活命,可贵人们看不惯眼,认为咱们不战而退没有骨气,迟早还要被逼上来送死。
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能让大家活命。”
“噗噗,哪装了?俺是真的没想到你小子能让这么多人听你的话。”
拍了拍胸口,亲卫一号鬼鬼祟祟地踮起脚,偷偷看了一眼谷口处,很快就发现了骑高头大马的猛士兄和当户。
“就是这两人!”
顺着视线看去,也发现了这两个不约而同选择向下级摊派任务的家伙,亲卫二号不由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都是他们不敢自己拼命,才让咱们去拼命,一点匈奴勇士的气概都没有,亏他们还是当户。”
“别骂了,骂得再多,也伤不到人家一根毛。”
“还不如省省力气,一会多杀几个汉人呢。”
嘴上说着不要,眼睛却死死盯着醒目的两人,毫不掩饰恨意,显然和嘴上说的不一样。
毕竟是匈奴人啦,狠起来连亲爹都杀,对两个派自己去送死的上级又怎么可能不恨。
“真的要和汉人拼杀一场?不能直接退吗?”
瞪完两人,亲卫二号扭头看向亲卫一号,语气中充满了犹豫。
“不能。如果不拼杀就退,看不惯的就不仅是两人,为了杜绝后患,右贤王也不会放过我们这群不战而退的家伙。”
“嘎吱,嗡~”
虚拉弓弦,手心扣着一根铁箭簇,亲卫一号看了一眼无法接受的亲卫二号,冷声道:
“拼命吧,如果你不想,那就做好死的准备吧。”
“就不能有个两全之法吗……”
不愿意拼命的亲卫二号还想要挣扎一下。
“咚咚,汉人的兵刃从不认人,我能死,当户能死,右贤王也能死,单于甚至也会死,嘿,你凭什么不会?”
嗤笑一声,抬手敲了敲胸大肌,人墙轰然散开,亲卫们乖巧地站在亲卫一号身后,向自己的前老大投去可怜的目光。
“好了,汉人快来了,不要和这人废话了。快去举起盾,擦亮兵刃,准备战斗。”
“是!”
……
“救我,救我。”
大军行进到炮灰兵败箭雨处,被一片层层叠叠、堆积的尸体挡了下来,李陵正要派人搬开尸体,尸堆中突然响起了几声虚弱的求救。
“还有人活着?”
找来随军的归义胡首领(新选出来的,一开始那个已经死了),李陵指着尸堆问道:
“你不是说你们射了两千箭,除了那些跑掉的,人都死了吗?”
“不对啊,两千箭泼下去,人都成了刺猬,不被射死也要活活疼死,怎么可能还有活着。”
耳朵听着那虚弱无比却切实存在的求救声,归义胡首领的脸上满是疑惑,提议道:
“要不,司马您让拿驽的汉人兄弟对着声音处再射上一波?”
“这波射完,俺敢保证再也不会有活人了。”
“……六百弩失拆了打棺材,怕是都能造六口铁棺。
我浪费这么多弩失就为了杀几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我看起来就这么蠢吗?!”
(假设一只铁箭簇10平方厘米,一口铁棺长2宽1高0.5m,不考虑损耗,李陵同学说六百只箭能够打造六口铁棺,是对还是错?
如果是错,那打造一口铁棺需要多少只箭,六口铁棺又需要多少只箭,请分别给出答案)
“是您问俺,俺才说的……”
“滚。”
黑着脸骂了一句,李陵打发走一脸委屈的归义胡首领,皱眉看向传出求救声的尸堆,一个问题出现在心头。
“救,还是不救?”
“都放下戟盾,救人!”
说罢,李陵把大黄弩往后背上一放,几步冲出队列,跑到最近的求救声,确定具体位置,就附下身动手搬了起来,不顾腥臭的血水。
倒不是什么人道主义,真讲这个,在之前射退追击匈奴士卒的时候就该立刻搭救伤员,而不是自顾自地撤退,让他们等死。
是这几百具尸体横在眼前,无论救不救都需要搬动,那为什么不顺手搭救一二。
反正存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不是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