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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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张屯长,不要再说了,只要你没那个想法就行。”



    点出“你身边有人”,敲打了一下飘飘然的张屯长后,暴胜之就轻轻揭过,开始吩咐起了任务:



    “你现在就带上十几个信得过的人,去苍亭以南五六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山坡。”



    “那里有一群流民,不要和他们说话,全部杀了灭口。”



    “明,明白。”



    因为刚刚的小心思,张屯长眼神闪躲,不敢和暴胜之对视,只是低着脑袋连连点头。



    “记住,不要和他们说话,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听。”



    虽然知道自己越是重复什么,就越容易办砸。



    但一想起紫妖人洗脑,流民狂热的场景,暴胜之心中就莫名地升起一阵烦躁,下意识地重复强调。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暴胜之就像是课文没背,趴在课桌上碎碎念“今天不检查”,却往往被老师第一个点名的小学僧。



    越念越怕,越怕越念,偏偏又知道自己念了也起不了作用。



    “绣衣,那群流民有什么特殊吗?为什么您三番两次地强调不要和他们说话?”



    就像现在的张屯长,他的好奇心就被勾了起来,压过了对暴胜之的畏惧,小声问道。



    “那就是一群被煽动的疯子,不要和他们说话,你会被他们弄疯的。”



    看着暴胜之那双血丝遍布,仿佛在压抑着什么的双眼。



    张屯长咽了口唾沫,狠狠地点了点头,果断抛弃好奇心:



    “明白,我一定只杀不问,绝对不和他们说话!”



    “嗯,去吧,越快越好。”



    从回忆中脱离,暴胜之的双眼重回清明,声音也不再紧张。



    ……



    “唏律律。”



    张屯长转身离开这处村房,来到休息的村庄空地上,拽着缰绳翻身上马。



    “哐。”



    扣上头盔,举起长矛,张屯长冲着正和乡人待在一起,不断黑自己的亲信喊道:



    “小子,快去把人找来,我们又有新活了!”



    “张屯长,你还没和大家说清楚这一切……”



    亲信的语气很不满,认为张屯长是在骗人。



    “嗨,说什么清楚,大家伙都信你们,你张大牛肯定不会把我们往火坑里带。”



    “哈哈,有俺老王在这,来一双杀一双,来一什杀一什,有什么怕的!”



    身旁的一位乡人哈哈大笑,拍着胸脯表示危险与我如浮云。



    那位被推选出来的乡人再次开口,直接打断了亲信的抱怨,开始招呼众人上马:



    “都别吹牛了。王大,你小子裤子还湿着呢,说杀敌无数不嫌丢人吗!”



    “哈哈哈。”



    看着脸色陡然变红,开始支支吾吾的王大,乡人们发出了欢乐的笑声。



    “哈哈啪。”



    跟着哈哈笑了几声,张屯长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把头盔拍得一响,用长矛敲着大石头,哐哐地喊道:



    “别笑了,都别笑了,都上马跟着我走!”



    “屯长,那些受伤严重,实在上不了马的怎么办?”



    亲信翻身上马,看了一眼那三个靠在墙下,一动不动的乡人,伸手拦住要飞驰的张屯长,一脸严肃地说道。



    “……”



    顺着亲信指的方向看去,看着昔日生龙活虎,如今连上马都上不了的乡人,张屯长皱起了眉毛。



    打仗不是过家家,总是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伤,再也上不了战场。



    即使是镇压暴民这种简单轻松的任务,也同样会有人被草叉、锄头这种农具,以及不知道从哪飞来的弩失击中要害,导致无法继续战斗。



    面对这类伤员,肯定不能把他们扔到原地不管,必须找一个地方妥善安置。



    本来,李都丞和身后的东郡都尉就是一个安置伤员的地方,可谁让张屯长和人家闹掰了,甚至还准备擅自脱离战场干私活呢?



    现在把伤员放过去,等一会张屯长抗命离开,你说那些伤员会不会被李都丞和东郡都尉砍脑袋呢?



    “……”



    张屯长脸色漆黑,没好气地瞪了亲信一眼,小声骂道:



    “你小子知道俺找不到地方,还特意说这个,是诚心想让俺出丑吧!”



    “屯长,这是出不出丑的事情吗?如果没有一个妥善安置的地方,那我们把伤员扔到原地,和让他们去死又有什么区别!”



    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亲信大声呵斥。



    “你……”



    豹眼圆瞪,张屯长就要开口喝骂回去。



    “好了,把他们放在这,我一会会叫人来抬他们的。”



    暴胜之从院中走出,站在房门前,冷冷看着这群因为一点破事耽误来耽误去的家伙,压下心头怒火,强耐着性子开口。



    “还,还不谢谢暴绣衣!”



    被暴胜之一看,意识到自己在耽误时间,张屯长连忙招呼众人道谢。



    “暴绣衣宅心仁厚!”



    “绣衣大人把俺们当人看,不像朝堂那些大人物张嘴闭嘴,就是一个数字。”



    现场稀稀拉拉地响起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夸赞(抱怨)。



    “暴绣衣,您是不是要把伤员放到李都丞处?”



    “若如此,我要和提前您说一下,俺们屯长和李都丞有些龌龊。



    别一个疏忽,让他们没死在战场上,反而憋屈地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也许是和张屯长日常互怼培养起了胆子,小卒子亲信开口,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啪,绣衣,绣衣,小孩子说话没大没小,您别跟他一把见识。”



    暴胜之还没说话,张屯长就被吓得面无血色,一巴掌甩在亲信脑袋上,然后转过身,赔着笑说道。



    “哈。”



    暴胜之先是下意识地皱眉,随即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抬起头,无视了赔笑的张屯长,看着亲信,认真地开口说道:



    “确实是我欠考虑了,我会在交接的时候,和李都丞交代清楚。”



    〔错误是客观存在的,不因主观意识改变。



    每个人都会犯错误,关键是你能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不那样的强词夺理,那样的恼羞成怒——《紫子·大道理篇》〕



    “……”



    众人怔怔地看着这位向小卒子道歉的绣衣直使,只觉得这个世界出问题了。



    “喂,难道大人物在面对小卒子指出错误的时候,不是要恼羞成怒吗?”



    “为什么你会开口道歉啊!”



    包括在指出问题的亲信在内,众人的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看向暴胜之目光变得难以置信。



    “哼,上一个对下级保持谦逊态度的大人物,可是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脯的周公啊~”



    暴胜之心中略带得意,用极大的毅力在压下自己想捻须的欲望,面目坚定,斩钉截铁道:



    “诸位不远千里来帮暴某,某怎能让壮士寒心!”



    “暴绣衣。”



    瞬间,乡人们就红了眼圈,齐齐拱手,哽咽道:



    “暴绣衣不负吾等,吾等必不负暴绣衣!”



    “……”



    不是乡人们没了脑子,而是自古以来,中下层人民的要求本就很低很低,低到上层稍微释放一个信号,做做样子,就有一群人赶着卖命的程度。



    豫让可以为了智伯的知遇之恩吞碳,蓬头垢面,卧在桥下刺赵襄子;



    聂政可以为了严仲子的知遇之恩去杀韩相侠累,杀完人还自己毁容,防止严仲子暴露。



    这种行为很让人敬重,却也表现着一种必须有着大人物的“知遇之恩”才能实现自我人生价值的卑微。



    ……



    “还等什么?快去完成暴绣衣的嘱咐,宰了那帮刁民啊!”



    亲信高呼一声,情绪高涨的乡人们纷纷举起长矛,一夹马腹。



    不需要张屯长做什么抗命的思想工作,就主动纵马驰出村庄,拍成一列,向着南面飞奔而去。



    “咚咚咚~”



    马蹄声隆隆,敲在土路上,掀起一阵烟尘。



    “唏律律。”



    虽然张屯长对刚刚还在摆特务架子警告自己,现在就摆出一副礼贤下士姿态的暴胜之有些怀疑。



    但乡人们都用自己的行为做出了选择,张屯长除了驱马跟上也没有办法。



    〔既然你成为了让人们跟随的领袖,那就必然要受到人们的影响,某些时候还要跟随着人们的选择做出决定——《紫子·大道理篇》〕



    ……



    “嘭,暴直使,某家司隶绣衣部扶风绣衣张充国。”



    第一个驰出村庄的亲信重新跑回院子,翻身下马,蹬蹬来到暴胜之身前,低头躬身拱手,同时做出自我介绍。



    “可有凭证?”



    暴胜之一手扶在剑柄上,一手摸着待激发的手弩,不仅没有因为“张充国”的自暴降低警惕,反而提起了心,随时准备动手。



    “……”



    做特务的都明白,最危险的不是怎么完成任务,而是如何完成和陌生绣衣的交接。



    毕竟,在大汉朝内,看不惯绣衣使者的人/被绣衣使者搞得家破人亡的人海了去了,想让绣衣使者死的人很多很多。



    要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大大咧咧地交接,坟头草早就三丈高了。



    “凭证再此。”



    从怀里拿出一块被泥封起来的竹简,张充国弯腰向后几步,和暴胜之拉开安全距离,双手举起,将竹简递给暴胜之。



    “咔嚓。”



    看着张充国干脆利落地退后给凭证,暴胜之也把左手从弩机上抬了起来,伸手接过竹简。



    “刷。”



    长剑出鞘,轻易破开泥封,暴胜之一手握着长剑,一只手拿着竹简,就着已经亮起来的天色读了起来……



    “朝中诸位有什么交代的吗?”



    读完竹简,在火光的照耀下,暴胜之的脸色阴晴不定,轻声问道。



    “北边的贵人来到长安,却不幸病死。”(注一)



    说完长安刚刚发生的大事情,张充国才露出一丝无奈的语气,说道:



    “太子的意思是,暴绣衣要时常劝阻陛下,不要妄起战端,要以和为贵,要轻徭薄赋,要……”



    “哈,他做儿子的劝不了老子,反而让暴某一个小透明去劝陛下?”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听到这种话,暴胜之再也维持不住城府,狠狠一甩袖子,指着西方就是一顿大骂:



    “他怕被陛下训斥,难道暴某就不怕被训斥吗?”



    “他是陛下太子,惹恼了陛下不过是一顿训斥,可暴某呢?暴某惹恼了陛下,除了一死还能如何!”



    “太子是不是不把暴某当人看啊!”



    不知道为什么,在从紫妖人哪里猜到自己的下场后,再听到太子的命令,暴胜之的心中就下意识地升起一阵烦闷和怨恨。



    “你老子你不敢去劝,反而让我一个外人去劝?”



    “景帝当太子时,是这样做的?今上当太子时,是这样做的?”



    “卫太子,你能不能有点卫大将军的样子啊!”



    “扑通,太子只是过于软弱了,绝无牺牲暴绣衣的想法。



    此定是奸人唆使,暴绣衣万万不要怨恨太子。”



    知道这条命令会造成什么影响却又不得不送,送信任张充国直接扑通一声跪下,无力地辩解。



    注一,匈奴贵人病死长安,



    〔秋,以匈奴弱,可遂臣服,乃遣使说之。单于使来,死京师。匈奴寇边,遣拔胡将军郭昌屯朔方。——《汉书·武帝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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