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比得‘三妞’好,这村里十个里头四五个叫‘三妞’的,还是叫梅子吧,也方便。以后青儿有个叫梅子的姐姐也好听些。”见自家男人不吭声,她娘又说道。
许是那个“方便”,许是“以后青儿”,这两个词中有一个打动了她爹,终是让她摆脱了“三妞”,从原本的“李青”彻底变成了“李梅”。
而家里的众人对她到底叫什么并不在意,洗三、满月更是能省就省了,完全没有之前她奶在村里前前后后转悠着说砸锅也要给热热闹闹办一场,请大家都来沾喜气的那副模样了。
只她大伯娘听得她叫了“梅子”,嗤了一句“再改名也还是个丫头片子,还能改出个啥物件不成?”
梅子就在这样的氛围下渐渐长大了,爷奶因为之前的期盼,对她甚为冷淡,尤其她奶,有时甚至显出些嫌恶来,可能因为看到她就能想到当时全家的希望被浇灭,还被村里的碎嘴婆子好一番嘲笑。
爷爷倒是没有那样厌恶她,但却也不管不问,有时撞见她奶气头上来发作她的时候,也全当没看见。
她爹之前对她还是算不得坏的,毕竟唯一的一个孩子,只这程度也最多只是高兴时摸摸头,旁的饥饿寒冷、责骂打罚一概不管,她奶闹得厉害了,他也只是背后劝梅子别生阿奶的气,多忍忍,对奶要听话要孝顺之类的。
她娘对她还是怜惜的,背地里给她添衣做鞋,哪怕家里也没有啥东西。被打时也都会护着她,只她娘也胆小,碍于礼教和观念并不敢反抗,往往最终多是俩人一块被罚了,打也一块挨了。
梅子也胆小,在这个随时都要保持警惕,生怕犯错的家里。
后来的后来,她娘又怀了两次,却都还没到生产时就没了。渐渐村里的闲话越来越难听了,梅子在这家里的处境随着她娘的状况也是一跌再跌。
可能听得多了,她爹也开始不耐外面的闲话了,对她连最初的和颜悦色也懒得给了。整日里也是阴沉着脸,似也觉得就是她不知道怎么霸占了自己儿子的位置,又赶走了后面要来的弟弟。
“李青”这个名字终是被小叔家给拿到了,那一天,那个院子里好几年没那样热闹过了,爷奶脸上都笑开了花,长久以来没有孙辈的憋屈终于舒散开来。
她和她娘彷佛更被坐实了那些闲话,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低到了尘埃里,谁有点不顺心都能上来攀咬一番。她爹自李青出生后,更是沉默寡言,那眼神瞧着都有点让人害怕。
在梅子五岁的那年,她娘被人从河里背了出来。梅子依稀记得那是个阴天,云黑压压的,但是却一直没下雨,她站在人群外往里看,却怎么都看不到她娘的面孔。
周围的人都在说着“可怜啊”“造孽啊”之类的,梅子却觉得这些话特别的刺耳。
她娘走后,村子里的那些闲话平息了一阵子,多数人都不会当面再在她家人面前说些什么,只是那眼瞧着转过身背地里嘀咕的却还是那样着,只怕那话也不会好多少。
但总归梅子是不再常听到了,她爹也是。这让梅子也终于从那种绝望的境地里又挣扎出来几分。她爷奶因着李青的出生,关注点也都到了金孙身上,她也把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能不说话的时候绝不多说一句。
大伯娘的战略目标也移到了小婶身上,不再对着她冷言冷语,有时甚至还作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关心来,但梅子也只瞧着,不回应也不接受,内心毫无波动。几次下来,大伯娘也回到了以往爱搭不理的样子,这倒让梅子安心多了。
她爹在那之后虽然不再阴沉可怕,但对她也没有大彻大悟的关怀,眼神里是各种复杂交织的情绪,梅子看不懂。
再过得两月,村里又有新的热闹谈资,早就忘记了那个阴天午后,家里人也似全然没有那个人存在过似的。除了梅子。
梅子甚至还不知她的名字,只记得那个女人叫“五娘”,听她的姥姥叫的。她奶一贯在家叫“老二家的”,村里人称呼她“得水的二儿媳妇”或者“二柱媳妇”,大伯娘叫她“她二婶”,爹以前叫她“孩她娘”,后来都是用眼神和鼻音。
梅子跟她姥姥家也不熟悉,一年到头也很少去走动,那边也基本不来人。就在那一天,她才第一次知道,有人叫她“五娘”,然而,她却听不到也不能答应了。
她姥那天也只到她跟前来,说了句,“可怜见的”。后在那个没有几人伤怀的屋子里象征性地喊了几句,就走了。
女儿嫁人了,生是婆家的人,死是婆家的鬼。这好些年都没给婆家添个孙子,闹得娘家村里也传去闲话了。现今又做了这等糊涂事,闹得两家都没了脸面。她姥姥自觉如芒在背,没法呆下去。
这外孙女还是李家的,自有李家人照看,没啥需要想的。
半年后的又一个阴天,她奶给她爹重新张罗了一个寡妇,没有孩子,膀大腰圆的,能干活,看起来也好生养。
梅子虽小,但早就学会了各种家务,甚至是一些简单的农活。自己就能管自己,平日里也没有人再关注她,这种时候也绝不会有人来问她的意见。
村里的孩子从小被家人耳提面命着,离李家的三丫头远着一些,她就更没有什么玩伴,每天也几乎都是在干活和发呆中度过。
后娘来了,家里也没人跟梅子提醒过啥,只一些村人遇到时偶尔隐晦地打探和提点几句,但梅子都不懂。
后娘的嗓门很大,不像自己娘那样轻轻柔柔的。后娘要她做的事情很多,但只是干活,她都能撑得过。后娘有时也骂得狠,打得重,但梅子早就在奶奶那里撑过来的,也算不得什么,也不是三天两头的,比之前的频率好多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