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贾宝玉一般模样,贾环自心里也害怕父亲贾政,尤其是想起父亲那日将宝玉的屁股打了个血肉模糊,甚至口出说要用绳子一发勒死宝玉,这怎能不给贾环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自从那日之后,他着实也做了三个晚上的噩梦,每每都被惊醒吓哭,但他又不敢让老爷听见,生怕贾政生了他的气,到时候自己的小命就葬送了。
是故,贾环对于侄子贾兰的遭遇颇为同情,这学堂上不了也就罢了,现如今还处在老爷贾政的眼皮子底下,又如何耍的了滑,偷得了懒。不过一码归一码,姐姐探春当时那对自己不信任的眼神着实让贾环心中难受至极,她可是自己亲姐!
赵姨娘原本这日心情不错,一来昨日上午的时候,王夫人给女儿探春花了银子做衣裳,虽说心里有些不喜探春和王夫人亲近而远离自己,但她坚信探春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长大了之后总会明白谁才是她的亲娘。倒是王夫人,说句心里话,赵姨娘对前者既是羡慕,又是嫉妒,她唯一比王夫人强的就是年轻的美貌和老爷贾政对自己的迷恋,而这也是第二个理由。
“母亲!”进门的贾环丧气的唤了一句,然后就冲到了赵姨娘的怀里,哭诉道:“呜呜,她们都欺负我!”
赵姨娘一听这话,便问道:“谁?!谁欺负你了!”
贾环不敢撒谎,直接将刚才发生在大观园门口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尤其是自己替兰小子证明,姐姐探春质疑自个儿的事,每当想起姐姐当时那冷嘲热讽的语气,贾环就不自在,更是哭的厉害。
赵姨娘听罢,心中五味杂陈,便骂道:“你这个下流没刚性的东西!就知道哭!别人也就罢了,那是你亲姐姐!更何况这事你怕什么,你又没做错,你也是个爷们,就没那勇气不成了,只怪你自己没本事,我也替你羞!”
贾环听了,自是又愧又急,摔手哭道:“你只会说我,姐姐她也说我,合该我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了!哇哇。”
赵姨娘看着贾环哭的更厉害了,气急败坏的说道:“跟我走,去找你姐姐去评评这个理!”
贾环一听,急忙止住了眼泪,而后便点了点头,跟着赵姨娘一道出了门往大观园中而去。
赵姨娘牵着贾环的手快步的来到探春的秋爽斋内,便是叱问侍书道:“姑娘人呢?怎么自个儿亲娘过来,她都不出来迎接了不成?”
侍书见赵姨娘来者不善,但赵姨娘算的上半个主子,她也不好得罪,于是回道:“姑娘跟着宝姑娘,宝二爷,林姑娘她们一道去了攸大爷的苍泱筑,若是姨奶奶着急找姑娘,自可往那面去!若不着急,姨奶奶和三爷还请在这坐坐,我一会子派小丫鬟去那面通传一声。”
赵姨娘一听苍泱筑王攸之名,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身侧的贾环似乎察觉出母亲赵姨娘的心思,想了想劝说道:“母亲,要不咱们先回去吧,等三姐姐她回来了,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赵姨娘听见贾环说这话,还是强撑着说道:“走什么走,我就在这等着!难不成她今日还不见我了不成?”
侍书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招来一个小丫鬟,前往苍泱筑通传去了。
苍泱筑内,惜春震惊的看着薛宝钗身后的那块架子板,说道:“那是地图!”
贾宝玉自然听过地图二字,可这地图不应该是军队用来指挥作战的吗?哪怕他再不喜欢仕途经济学问,也知道这地图意味着什么,若无朝廷旨意,私人画制地图严重者可视为谋逆,因为这算是窃国之举。攸弟这怎么会有这等东西,他要做什么,或者自己那位身为当朝武官的舅舅想做什么。
一时间,场内的氛围变得有些凝重,直压的众人喘不过气来,可是却没有人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
薛宝钗也慌了神,她脑海中不断的闪现着许多理由,可最终都被她一一排除,主要是她也没想到王攸昨日在架子板上画的是江南各地的行政地图,而且那旁边密密麻麻的小字可见王攸对江南那几处重镇已经做了详细的考察,并做出了标注。
念及至此,薛宝钗的心中也生出一抹恐惧来,难道自己昨日的梦境应在此事物之上?他去江南到底要做什么?甄家?
正当里间众人不知所措且心生忧惧之时,外面传来一声通报声,探春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声音来自何人,是伺候她的一个小丫鬟,于是先一步的出了里间书房。
众人见探春一动,也跟着一道走了出去,走在最后面的林黛玉深深的看了一眼薛宝钗,二姝都看到了各自眼中的惊恐,只是林黛玉的美目中还多了份忧愁苦闷。
外间,那小丫鬟见到探春,忙走上前将赵姨娘领着贾环气冲冲的去了秋爽斋的事告知给了后者,探春听罢也立即清楚了个中原由,可眼下人多加之自己心中还有事未了,是故便吩咐小丫鬟道:“你回去和她说‘我这还有别的事要办,等回头办完了,自会去她那!’”
小丫鬟得令忙应声称是就离开了苍泱筑,回到秋爽斋之后,将这话又说与了赵姨娘听。
赵姨娘听罢,神色变得有些难看,但终究没有骂出声来,主要是那处苍泱筑的主人她不敢得罪,思索再三之下,赵姨娘便拉着贾环又离开了。
而这般虎头蛇尾的行径着实让秋爽斋的婆子丫鬟们嗤笑不已,沦为之后数日的饭后谈资,此处亦不在话下。
时间回到这日卯正,贾政和王攸姑侄二人来到了内务府造办处的大门前,贾政及时的走上前将调令递给了看守大门的军士,军士见了这张调令上的出自吏部的印鉴,也不敢怠慢,对身边的几个人小声的吩咐了几句,便拿着这份调令往造办处大门内走去。
王攸也没想到这内务府造办处居然在京都北城,而从荣国府所在的西城绕到北城足足花了半个时辰,那些抬轿的小厮都换了整整两拨,王攸看了这造办处周围,只见得旁边的那好几道小门处进出的人最多。
有的人撸着袖管,满脸是汗的手上捧着一个个瓷器或者是精雕细琢的柜子或者椅子,甚至在搬运重物时,安排上了好几个人正在吆喝着。
有的人默不作声,整个人灰头土脸的,连脸上的神色都看不清,他们推着一辆辆小车,车里装着的是陶土,矿石,木材等等。
还有极少数的人手拿着账册和毛笔在一旁清点做着记录,甚至会时不时的拿出一个印鉴模样的东西往造好的瓷器或者柜子上做着标记,这类人大都趾高气昂,对一些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严加斥责,包括了维护门口出入人员的秩序。
当然人群中还少不了身着官服的官员,他们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时不时的点头称赞,遇到心仪的物品时甚至会夸上几句,在他们身边跟着十几位主事不断恭维着。
“贾大人,我们大人请您和这位公子一道进去!请随我来”那名先前进去通报的军士快步的从大门内跑了出来,恭敬的对贾政说道,至于王攸,军士则自动忽略了。因为他见得多了,像这种世家公子前来造办处,不过是跟着自家长辈来参观一番,过上一把瘾,回头在自己的圈里说道说道,顺便显摆一番。
贾政对这位军士拱了拱手,以表谢意,之后便在这名军士的带领下和王攸一道走入了内务府造办处的大门。
刚一转过影壁,二人便看见此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身着官服的人员更是不少,不过都不及贾政的品秩,只见得他们手上拿着一卷卷纸,显得相当的忙碌,不断的在各个房间里出入,口中还念叨着一些什么。而这番情景也让姑侄二人有些咋舌。
“贾大人,请!”那军士做了一个手势,对着贾政指了个方向,贾政点了点头,沿着一个巷道朝着后院走去,细心的王攸还发现这巷道的顶部居然用琉璃封了顶,夏日清晨的阳光穿过层层宫墙,透过色彩斑斓的琉璃映射出一个斑驳的世界。
眼下,王攸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观赏这等绚烂的景色,只好紧跟着贾政的脚步来到一间堂屋内。
堂屋之中,早早的坐着三个人,正中间坐在上首位的是一名身着正三品官服,面色和蔼的老者,右边下首处是一位腰寄长刀,身着飞鱼服,面色刚正,正闭目养神的中年男子,最后一位则是坐在了左边下首处,是一名身着从四品官服的,显得有些畏缩的中年人。
“下官贾政见过各位大人!”贾政和王攸异口同声道。
“你就是王攸?”正闭目养神身着飞鱼服的中年男子突兀的睁开眼,看向王攸,饶有兴致的说道。
“是!大人!”王攸自然认出这人身上飞鱼服代表什么,因为自己第一次面圣时在圣上跟前见过,这是那个名为锦衣卫的监察百官部门统一服饰,同时也代表了圣上。
“好!孙大人请吧!”这出自锦衣卫的中年男子看向上首处的老者请示道,老者看了一眼贾政,又看向贾政身后的那个名为王攸的少年。对于眼前这两人,孙清许事先都做了了解,贾政倒是没什么,工部尚书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并且说明了贾政的出身,昔日荣国公之孙,今日后宫贤德妃之父。
至于王攸,孙清许却是疑惑不解,好好的一个今科探花来到这内务府造办处又是做什么,就算熬资历也不应该来此处,可他得到的却是机密,甚至圣上还派出了锦衣卫前来,所以他也不敢多加刁难王攸,原本孙清许想着拉上下辖七司三院的主官一同前来给王攸这个年轻人一个下马威,好让他明白这造办处可不是随意班门弄斧的地方,可除了营造司主官之外,其余人得知有锦衣卫的大人过来,早早的都以有事要忙避开了。
孙清许看向自己右手边如坐针毡的营造司主官,吩咐道:“翰泉,你带存周先去那处看看吧!”
被唤道名字的杜旳急忙站起身,如蒙大赦一般感激的看向孙清许,孙清许挥了挥手,杜旳便将贾政和王攸带出了堂屋,然后经过三道小门,进入了一间场院内。
“存周老兄,这是孙大人特意交代的,此处窑炉,所需一应材料都已准备好!只是这匠人还需你等亲自挑选!”说罢,杜旳就要转身离开此处。
“大人,不知尊驾姓氏?”
“岂敢劳烦存周老兄称呼尊驾二字,不敢不敢,鄙人姓杜!名旳,字翰泉!”杜旳拱手谦虚说道。
......
贾政和杜旳二人又是寒暄一阵,而王攸则是细细观察起此间的事物。
这间场院不大,东侧墙边立了两座窑炉,在窑炉旁边矮棚里堆放着木柴,煤炭等燃料,略微有些杂乱,好在窑炉的进风处还加了风箱用以增加燃烧效率,从而提高窑炉内的温度。而在靠近南墙边的角落处,堆放了石灰石和粘土,以及一些碎石块。
很快,杜旳便笑着对着贾政作揖告辞,贾政也以礼还之,甚至还将杜旳送出了门外。
“文泱,如何?”贾政转身来到王攸身侧,好奇的询问道。
“该有的都有了,看来孙大人和这位杜大人确实用心了,只是不知匠人当如何?”王攸看向姑父贾政,略作满意的回答道,而后转而一问。
贾政笑着说道:“杜大人说了会调些人手过来!”
王攸听了这话,眉头微蹙,这未免有些顺利的过了头,是故对贾政提醒道:“姑父,这其中会不会有蹊跷?我的意思想必你明白,毕竟少了些什么,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贾政也同样觉得有些奇怪,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刁难询问,甚至这面还对自己姑侄二人客客气气的,就连那高座堂上的三品孙大人也面色和善,全不似当年自己初入工部衙门时那般被上司们一顿威吓。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正当姑侄二人要再度交流些什么的时候,门外的巷道内传来阵阵脚步声,嘈杂但不纷乱。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王攸看向门口处,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说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