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天的遭遇却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空穴来风,必非无因。故而在回去的路上,杜冷秋有些魂不守舍。
阿措是个心大的姑娘,对杜冷秋的异常情绪视而不见,倒是对路边上的小摊贩十分感兴趣,比如说,姜黄色糖人,香气扑鼻的烧饼。对每一种,她都露出垂涎的表情,似乎个个都好吃的不得了。 可惜杜冷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忽视了她可怜巴巴的,好似哈巴狗一般的表情。让她有些闷闷不乐。
待回到郑府,杜冷秋发现门口的护卫都换了人。两个蓝色衣衫的精壮大汉代替了青衣小帽的郑家奴仆。若非“郑府”的牌匾仍旧挂在上面,杜冷秋还以为自己走错路了呢?
阿措呆了一呆,随即大踏步上前,娇声喝道:“你们是谁?阿福跟阿贵呢?”阿措虽然有些话唠,可天性善良,豪爽大方,在郑家内外都混的熟透。
阿措十六岁的年纪,正是青春年华,娇俏可爱的紧。虽然语气不大好,可两个蓝衫大汉还是柔声解释,“我们是房家的人,来这中宿县走访亲戚。”
“亲戚?”杜冷秋微笑着走到门口,“霸道成你们这样,这家亲戚可算是倒了霉!怎么样,我这个郑府的少爷回家,是不是还要你们通报一声呢?” 两个蓝衫汉子纵然是霸道惯了,也不由得有些汗颜。
就在此时,一声豪爽的大笑声传了过来,“哈哈,我们两家多年不曾走动,都有些生疏了。我姓房,家父房琯,内人是郑家的十三姐儿,算起来是你的妹妹。这样算来,我们的关系可不算远了。”
杜冷秋抬眼一看,正是此前在集市中招摇过市的人生赢家。这家伙既然把房琯挂在嘴边,想来这人必然是个官二代。
至于房琯,应是一个奢遮人物,只是杜冷秋根本没有听过,自然是面不改色,一副泰山崩于面而色不变的豪杰模样。
阿措本来正努力鼓起腮帮子做威吓状,可听说两家本来就是亲戚,顿时泄气,变的无精打采起来。 杜冷秋没有注意到自家丫鬟的表现,更不知道这姓房的家伙有什么来历,倒是不好继续交谈。只是谈谈的拱手作礼,道:“秋心忧父病,这就告辞。稍后,再做详谈。”
“子安老弟,这家中有些无趣。我正准备去山中猎些野味,待房某归来,烤着野味谈天说地,岂不快哉?”
正说着,院子里走出来两个仆人,一人牵马,一人架鹰。那马倒也罢了,普通健马而已。鹰却是通体雪白,没有半点杂色,一双眼睛凌厉有神,比姓房的绣花枕头可强多了。
“这是我最为心爱之物,唤做东道白,是卢龙节度使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天下九州,没有比它更大,更神俊的鹰隼了。”姓房的在手臂上套好皮套,纵马架鹰,带着十七八个奴仆,弯弓带箭,招摇而去。
临出门时,姓房的轻描淡写的补充说道:“贱内产后惊风,还麻烦子安老弟请位医师代为诊治才好,房某谢过啦。” 等人走的不见影子了,阿措“呸”得吐了一口,骂道:“自家娘子辛苦生完孩子生病,他竟然还有闲心游猎,真是……”想了一下,阿措竟不知怎么形容,只得道,“比少爷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杜冷秋哈哈大笑,摆手大踏步向里走去,“多谢阿措的夸奖啊,”
“少爷,等等我啊。”
看望过昏迷不醒的老爹,杜冷秋转身找到了老奶奶,询问这姓房的家伙什么来历。老太太拨弄着佛珠,满脸哀色。
“造孽呀!” “博望郑家挑选了这么个女婿,可把十三姐儿推到了火坑里。说起来,我们两家自荥阳分家,也有百年没有什么来往了。”
博望郑家也是从荥阳郑家分家出来的。只不过,博望郑家北上,而中宿郑家南下,就此分道扬镳。
杜冷秋轻轻啜了口香茶,耐心等待。没法子,老人们谈话从来抓不住重点。
“这房复儒是房琯三子,幼时倒是神童,听说七八岁时就小有名气,房琯手段出众,也不是池中之物,这便定下了娃娃亲。可如今,房琯成了当朝宰相,权倾朝野。这房复儒如今也被淮南节度使辟为文学从事,说起来倒也不错。可他本性却是狂悖刚愎,不当人子。你族妹是个可怜人,你去看看她吧。”
“房三说族妹生了病,奶奶请医师看过了吗?”
“医师请了两个,都说产后遇风,拖延时日,已经病入膏肓,针药难救,也就是这十天半月的光景可活啦。”
老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房三是宰相的儿子,自然跋扈惯了。中宿郑家不过是府县级别的土豪,根本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杜冷秋虽然并非郑家的血脉,也看不下去这股嚣张劲儿。
一个官土著二代,土鳖而已,我都系统在手了,我骄傲,我嚣张了吗?
郑家族妹门口,一片愁云惨雾,几个侍女脸上都是愤愤不平的样子,她们都是郑家的陪嫁丫头,天性向着自家小姐。
只是,所谓出嫁从夫,十三妹自身难保。她们纵然再不平,也只有忍着。
杜冷秋通报了姓名。很快就看到了自家族妹。
她躺在床上,额头上绑着一红色的丝巾,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年纪,脸色逞极不健康的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十六七岁,在后世还是一个初中生。
“将死之人还要打搅兄长,真是令人羞愧。”看到杜冷秋到来,小姑娘一边说话,一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只是身体虚弱难以办到。
“十三妹不必在意。”顿了一下,杜冷秋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干巴巴的安慰一个少女,不是他的强项。
看了看她身旁的婴儿,杜冷秋只能转移话题,道:“这孩子很可爱的样子,都不怎么闹腾。”
她扭头看了一眼裹在锦袍里的婴儿,难掩爱怜之色,用手轻轻地拍打着,叹息道:“可怜,可怜。”
“兄长,我是个将死之人,有些事情不吐不快。你听了也不必在意,我只是在心中淤积太久,觉得有些难受。”说着,她眼泪无声流了下来,滑过瘦削而惨白的脸庞,滴在枕头上。
“你说,我听,不入第三人之耳。”杜冷秋的声音低沉,听了令人安心,给了她不小的安慰。
“兄长,我受父母精血而生,理应听父母的一切吩咐。我十四岁上嫁给了房复儒,可自第一天起他就厌弃我。”
“家中蓄养了数十个姬妾也罢了,我不是争宠之人。但我乳母见我有了身孕,怕我伤心动胎气,就多劝了他几次。他立刻狂性大发,召集全家人将我乳母当众活埋。”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了恐惧之极的表情,显然那一幕让她终生难忘。
杜冷秋原来以为自己在现代的生活中已经见惯了恶人的丑陋,网络上的各种变态更是应有尽有,可这种活埋自家老婆亲人的变态还是第一次听说。
想着适才房复儒打马而去的潇洒,杜冷秋不由的暗骂:好个狗东西。
“我刚刚产下玉儿,他立刻带我跋涉六百里来到东牟,途中遇风是必然之事。这是摆明要我死。
他要杀我也就罢了,我也活得辛苦。只是这次又给兄长添了麻烦,让我过意不去。”说了这许多话,她微微喘着气,用手敲了敲额头,苦笑道:“这症状让人头痛欲裂,实在难忍。”
听罢,杜冷秋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语言在这一刻是苍白的。他能说什么呢?最终,他转身向外走去。
在现代社会里,他幼时失孤,尝尽心酸,虽然一直是笑面迎人,本质上却是孤寒性格,信奉得是杨朱学说。
但此时却是杀心大炽,恨不得立刻将房复儒这种人渣千刀万剐。只是,房家是当朝宰相,权势熏天,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不然连累了中宿郑家就不是他的本意了。
临出门前,杜冷秋忍不住站定,也不转身,只是淡淡地开口,“十三妹,这孩子唤叫玉儿?”
“没错。”
“这几日十三妹要多疼她。看她面相,注定她自小父母双亡,只怕未来生活艰难。”
杜冷秋推门而去,径直走向了自己的书房,留下了一脸懵逼的十三妹。
他独坐良久,心中依旧愤恨难平,磨墨,挥笔。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铁钩银划,恣意纵横,这不是他苦练多年的颜体书法,却是杀机毕露,不加掩藏。
杜冷秋嘿嘿冷笑一声,随手将笔掷在桌上。
他移步窗前,想着城隍、水伯神位,想着房复儒、粮道总督,想着排教高手,不由得心烦意乱。这一切如同一张蛛网,将杜冷秋重重包裹,让他喘不过气来。
“看来,我需要做一个统计分析。”杜冷秋沉思了一阵,关上窗户,转身回到书桌前,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
然后,一个个想法在脑海中浮现,再慢慢地用笔一个个敌人的划叉删除,最终只留下一个“城”字。盯着城字凝眉思考了半晌,杜冷秋方才幽幽叹息。
“无法可想,终究还是力量不足啊。”关上窗户,盘膝坐好,调神静气。等神宁气静之后,他开始了新一轮的修炼。
之前,杜冷秋多次凝练血神不成,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内心深处并不坚信神灵的存在。观想血神图时,杜冷秋潜意识中总有一丝迟疑,这使得血神永不圆满。
而这一次,城隍老爷当面显圣。杜冷秋嘴上不说,心中却大受震动,凝练血神浩瀚的最后一块拼图,已经拿到,前方再无阴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