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在车厢里回荡了良久,唐游川抿着薄唇,在自动挂断的下一刻,骨节分明的指腹划过了接听键,他没有出声,电话的另一端也是一片静默,不知是反应不及,还是没想好如何开口,屏幕上显示着通话中,唯有时间再跳动着。
十秒过后,话筒那端终于传来一道温淡的女音,平静,淑雅,不急不躁的口吻夹着些许不确定,“阿川?”
唐游川搭在方向盘上的双手,稍微一抬,两瓣唇一张一合,“嗯。”
冷冰冰的一声,不带任何感情。
电话那端的女人似乎早料到他的冷淡,但亲耳听见他的声音,依旧静默了一秒,随即再度开口,“最近怎么样?”
“挺好。”
“公司事情多吗?”
“嗯。”
“你奶奶呢?身体还好吗?”
“挺好。”
她问他答,还是爱答不理,他冷淡态度实在呛人,女人险些不知该如何把话进行下去,顿了顿,沉静的声音隐约透出几分不悦与不满,“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
她指责他的态度,却没注意到自身说话的语气也并未多热络,感情这种东西是相互的,她不曾付出,却理所当然地利用身份关系想从他这儿获得回报。
唐游川目视着前方,不屑跟她争论,也懒得跟她计较亲疏远近,默了片刻,淡淡地出声,“我很忙,您有事儿吗?”
女人听见他用“您”这种疏离而不失礼貌的敬称,顿时噎了一下,须臾,出声道,“听你大哥说,你元旦不过来?”唐游川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能不能抽空过来一趟?”
唐游川面无表情,“没空。”仅有简短的两个字,仿佛多说一个字都得削他的肉。
“你外公生病住院了,他想见见你。”
唐游川讽刺地勾了下唇,连她这个亲妈他都没几分感情,更别说仅仅几面之缘的外公,除了那点儿血缘联系,他们几乎连电话都没打过,彼此与陌生人相差无几,不,老头儿没准还把他当仇人,现在来说什么想见他,未免太好笑。
可作为亲妈的睨君曼似乎对往事选择性失忆,或者是刻意忽略,不及唐游川出声,她仿若无事地径自说道,“医生说他的情况不是很好,你把公司的事情放一放,过来一趟。”
睨君曼这话不是在商量也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唐游川把车靠边停下,剑眉紧蹙,晦暗不明的眼底透出一层烦躁,冷淡开口说:“我怕他见到我之后病情会加重,没准儿咽气得更快,为了他好,我就不去气他了,祝他好运。”
电话那端顷刻间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睨君曼说,“阿川,他现在疾病缠身,说不准哪天就走了,不管怎么他都是你亲外公,身为外孙你过来见他一面是应当的责任。”
“这么多年都不稀罕见,现在也没这个必要。”唐游川垂下眼帘,淡淡说道,“见面了想说什么?跟我道歉?抑或是,临死之前还要跟我强调一遍,我二哥是我害死的?”
低沉的声音没有戾气,也没有愤怒,只是不轻不重的,仿佛只是那么随口一提,那样的冷漠,无情,揭开了一片血淋淋的旧伤疤,是他的,也是他们的,波澜不惊地掀起一片静默的巨浪,迎头倾覆压下。
“唐游川!”睨君曼闻言,终于怒了,连名带姓地叫他。
唐游川瞧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怒意,浑然不在意,平静地道,“你若没其他事儿,就这样吧。”
“阿川你……”
唐游川没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指腹轻轻碰上红色的显示键,通话结束,面无表情地抬手摘下耳朵上的蓝牙耳机,粗暴地扔在了一旁。
好心情在这一通电话之下,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唐游川烦躁得习惯性打开暗格想要拿烟,伸手过去却摸了个空,后知后觉地记起,因为江棠三申五令这段时间禁止抽烟,他把车上的烟都清空干净了,无力往后靠在真皮椅背上,抬手捏了捏眉心,自我缓解了几分钟才联系江棠。
马上就到午休时间,所以江棠换好衣服之后没有再回办公室,直接搭乘电梯下楼,中途碰到同事,问她是不是要去食堂吃饭,邀请她一块儿,被她以有事婉推了。
到了医院大厅,她抬手看了眼腕表的时间,其实已经过了五分钟,但唐游川电话还没打过来,她也不好掐着点联系她,免得显得她殷勤期待,她在大厅里等了大概五分钟,唐游川才终于来电说到了。
从医院到他停车的位置,大概有一百来米的距离,江棠挂完电话,出了医院大门便拔腿小步快跑,迫不及待地朝他奔去,压根儿不记得自己前面是如何故作淡定,佯装不在意了。
不过她只跑了一段,远远地在看见树荫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旁站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单手抄裤袋靠在车门上,隔得远,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江棠当即转换成不疾不徐的速度,款步而行。
唐游川抬眼,看见江棠的刹那,阴霾的脸色才稍微放晴了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步步朝他走来,直到来到他的面前,他身形一动,拉开后座车门,勾唇出声道,“上车。”
江棠跑了一段路,心跳和呼吸都有点急,但她掩饰得很好,淡声问:“要去哪儿?”
“你要在路边站着吃饭?”
两人一人占据一侧,中间的小桌板搁满了食物,导致本算宽敞的后车座显得又几分逼仄。
从唐旗集团到临安医院大概是四十分钟的路程,车上虽然有暖气,但唐游川担心饭菜会凉,所以都用保温盒打包,打开盖子,还能感受温度,三荤一素一汤,密封的空间里,瞬间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儿。
唐游川把唯一的一盅炖汤递给江棠,“先喝汤暖胃。”
“谢谢。”
谁能想到,堂堂唐旗掌门人,竟然和一个女人窝在路边的车上吃午饭?
为了和她一块儿吃顿饭,他愿意“委屈”到这个程度,江棠心中不敢置信,而且他这么一个高冷骄傲的男人,怎么看着都不想能干出这种傻事儿的人,可偏偏是这种不可能变为现实,更显得他这股傻劲儿,莫名暖出一种别样的浪漫来。
江棠不知道别的男人追求女生是怎么做的,也不清楚喜欢一个人都会做什么,甚至都不知道其他女性会喜欢追求者怎么做,但无可否认的是,唐游川这招,她挺受用。
江棠喝着热汤,整颗心都暖融融的,唐游川看着她,“味道怎么样?”
“好喝。”江棠无法对他冷着脸色,而且对上他的眼神,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线,头发一发热,她就舀了一勺汤送到他唇边,“你要喝吗?”
等江棠意识到自己这举动暗藏着怎么样的暧昧气息时,想收回来,又显得她欲盖弥彰,越是心慌越不能乱,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举着手,一脸坦荡地看着他,以眼神告诉他不用想太多,她没别的意思。
唐游川显然没料到,盯着她伸过来的勺子,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体贴,愣住了。江棠定了几秒,见他没张口,顿时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窘迫不已,正想着收回手,唐游川却低头张口喝了下去。
“嗯,好喝。”末了,还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犹未尽地添了下唇,低声点评道。
江棠悄悄地热脸,干脆把炖盅都递过去,“你喝吧。”
唐游川倒也没拒绝,只是接过之后,他舀起一勺却是凑送到她唇边,江棠稍微撇开脸,低声道,“我不喝了。”
“陈嫂说这汤特别适合女性喝,所以是特意给你准备的。”唐游川说着,又往她嘴吧凑了凑,目光柔和,连哄带诱,“听话,喝了对身体好。”
除了孩童时代,长大之后,即便是病得没力气,江棠都坚持自己动手,没让谁这么喂过,结果唐游川不但要喂她,还一副哄小孩儿的语气,她真是顿时有种怪异的羞耻感,一言难尽地瞥着他。
不过在他一次次突变的温柔洗礼下,江棠显然淡定了很多,她暗暗提了口气,“那我自己喝。”
她试图从他手中把炖盅接回来,唐游川却避开了她的手,微扬着唇角说,“我住院的时候都是你喂我,现在是时候让我报答你了。”
江棠说:“我没病,也不需要你报答。”
奈何唐游川脸皮比城墙还厚,恬不知耻地说,“我想喂你,乖啊,不用不好意思,张嘴吧,嗯?”
他像个慈父诱哄女儿似的,江棠终于无法维持淡定了,高频心率推得浑身的血液翻腾,一股热指往脑门上涌,她被羞耻心击败,拉着脸说:“我怕会呛死!”
“快点,不然都凉掉了。”唐游川锲而不舍,跟她杠上了。
他为什么一定要干这么羞耻的事儿?这是什么特殊的嗜好?江棠有种掀桌子的冲动。
唐游川眼底隐着笑,退而求次,“就喝一口。”
江棠简直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脚,所以说为什么要一时脑充血喂他喝一口?她对着他隐隐期待的目光,该死的于心不忍,最终还是放弃跟他抵抗,张嘴喝了。
唐游川看她喝下,还真有种养了一个娇气的孩子,吃个饭还得好声好气地哄个半天,等她终于张嘴,莫名有种成就感,心满意足。
如此看来,养孩子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不过江棠没让他继续享受喂养的乐趣,说一口就一口,剩下的汤她全都自己喝了,不过没关系,不能喂汤,还能喂菜,于是一顿午饭,江棠被唐游川软磨硬泡着喂了好几口,不是她不拒绝,而是吃顿饭还得跟他玩拉锯战,实在是心累。
吃完饭,唐游川还给江棠带了一块小蛋糕,和所有的吃货一样,江棠是一个胃装饭菜,一个胃装甜点,几口就把小蛋糕给解决了,露出餍足的表情。
“吃饱了吗?”唐游川没觉得她吃得多,甚至还担心她吃不够,说话间,他突然伸手摁在她的唇角上,微糙的指腹轻轻揩过她的唇,然后江棠直愣愣地看着他收回手,薄唇张开,慢条斯理地舔过指腹,紧接着响起男人微沉暗哑的声音,“很甜。”
江棠:“……”
江棠的手机突然响起,十分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暧昧不清的气氛,唐游川眼底明显地闪过一丝不满,结果江棠掏出手机,他好死不死地瞥见了屏幕上闪烁的两个字。
他熟悉,且讨厌的名字——
萧晔。
江棠也有些讶异萧晔会联系她,当着唐游川的面儿,本想挂断,然而还没来得及操作,手机就被身旁的男人给抢了过去。
“……”
唐游川二话不说接通电话,那头传来萧晔含笑的声音,“小棠,好久没联系,在忙吗?”
前一秒还春色拂面的唐游川,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对,她很忙没空搭理你。”
“唐三?”两人虽是见面就恨不得插对方一刀,但萧晔还是瞬间就分辨出了唐游川的声音,“江棠呢?你干嘛接她的电话。”
“她跟我在一起忙着,没空。”
江棠:“……”她怎么感觉这话听着有点奇怪?
萧晔眉一挑,回了一个轻蔑的笑,慵淡出声:“唐三,你该不会low逼到对她使强了吧?”
唐游川面不改色,冷声嘲讽:“low逼别瞎哔哔,她是我的老婆,所以我警告你,别来骚扰她,否则别怪我打断你的腿。”
她是我的老婆。
我的老婆。
老婆……
江棠顿时五雷轰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