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听到这句话,大概下意识反应就是解释自己在哪儿,做什么,但唐游川闻言,内心深处却蓦然滋生出一股喜悦,某种感觉稍纵即逝,却依旧被他堪称神速的大脑神经中枢给捕捉住,联系她前面说的话,从字里行间抽丝剥茧解读出一个真相,精准地揪到了江棠话里的破绽。
唐游川面色淡淡的,喜怒难辨,他侧首盯着江棠被长发挡住的面部轮廓,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吃醋了?”
虽然是疑问,然而语气里尽是笃定。
江棠心头咯噔一下,绝望得恨不得原地消失,她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她已经预料到唐游川接下来会如何反击驳倒她,思及此处,她索性选择装聋作哑,抿着唇没吭声,面上维持着泰然自若,悄悄地拉大步伐,试图甩掉他,只要回了卧室门一关,万事大吉。
目的地近在咫尺,江棠握着门把往下一压推开门,身姿矫健地闪了进去,然而最后一步还是失算了,房门正要阖上,男人的一只手掌扶住门框,另一手挡在门板上,孔武有力的手臂轻轻松松就阻挡了她关门的动作。
男人高大的身影卡在门边,比她高了半截的脑袋微微压低,半垂着眼似笑非笑地勾着她,江棠冷着脸地抬眼正准备呵斥他干什么,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缱绻的眼眸里。
到了唇边的话宛如磁带卡顿了一下,原本强硬的气势被无形削弱,江棠呐呐出声,“做什么?”
唐游川直勾勾地看着她,两片唇微启,声音放得很轻,“在医院里,你追出来找我了,对吗?”
否则她不会说他跟女人去潇洒,也不会笃定他没在公司,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离开医院的时候,她追上过来了,而且看到了他和陶芸锦在一起。
江棠心底波澜汹涌,面上却不露声色,声音如常道,“没有。”
唐游川眼底笑意渐浓,步步紧逼,“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不在公司?”
“我猜的。”
“算命先生都没你猜得准。”
江棠睫毛微颤,随口胡掐,“我外号半仙。”
唐游川被她搞得哭笑不得,瞧这小骗子,连半仙这种胡话搬出来了,顿了两秒,他突然倾身压向她,面前瞬间落下一片暗影,江棠语夹警告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同时本能地往后一躲,唐游川低声一笑,揶揄道:“躲什么,我又没要亲你。”
江棠顿时恼羞成怒,不甘示弱地回嘴,“我怕你兽性大发。”
唐游川面不改色道,“我要真兽性大发,现在就不会是站在门口,而是应该在床上了。”
江棠:“……”
唐游川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低沉的嗓音是难以掩饰的愉悦,又带着几分无奈,“承认你对我也动心了很难么?”
被刻意隐藏,不断否认的心思就这样被他无情戳穿,江棠无端地觉得心慌,她以身体挡着门,视线躲闪,绯色的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唐游川勾唇,“怎么不说话?”
江棠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她也不笨,她可以不承认自己喜欢唐游川,却无法否认自己的确对他动了心,否则不会他消失四天,她便牵肠挂肚念了四天,不会在医院里见着他时,心情澎湃又无名委屈,不会在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转身离去的时候,起身去追,更不会看见他和陶芸锦在一起时,负气转身。
如果不在意一个人,情绪不会被他左右。
她必须承认,唐游川成功在她心底抢占了一席之地。
江棠含糊其辞地说:“反正说了你也不会信。”
唐游川看着她装傻充愣的模样,心头宛如羽毛轻扫而过,抓心挠肺的痒,明明觉得可恶至极,偏生又觉得她可爱,完全拿她没办法,谁让他稀罕她稀罕得不行呢?
唐游川唇角轻勾,凝视着她泛着清亮色泽的温静眼眸,心头软得一塌糊涂,薄唇轻启,徐徐出声道,“你不承认也没事,反正我已经看出来了。”
江棠望着他,顿了两秒,终究是敌不过他的从容不迫,错开视线,尽量面无表情地说道:“说完了吗?说完让开别挡着了。”
唐游川毫无脾气地说,“今晚跟我一起的那人是芸锦,有场拍卖会有一幅画她想拍下送她爸,所以让我陪她走一趟。”
江棠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唐游川声音越发低沉,“我没跟别的女人去潇洒,除了你,我对其他女人没兴趣,所以你不用担心。”
江棠垂着视线,抿唇道,“我什么都没说。”
唐游川勾唇,“嗯,是我想说给你听。”话音落下,他突然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时间不早了,睡吧,明天早上我送你上班,晚安。”
直到躺到床上,江棠才从恍惚里回过神来,发顶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抚摸时的手感,只有在小时候会被人这么摸脑袋,成年之后唯一会摸她脑袋的只有爷爷,所以对江棠而言,摸头这种动作,意味着包容与宠溺。
江棠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唐游川这样,她木然地抓着被他触碰过的地方,耳边还回荡着他那一声“晚安”,心脏咚咚的跳得有些快,她不自觉地咬住下唇,脸上克制隐忍的表情很复杂。
江棠没想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像脱缰的野马,早偏离了自己最初的计划。
换作别人,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又是面对着唐游川这样的优质男,应该会果断地承认,然后该交往交往,该恋爱恋爱,不会去想以后如何,可江棠从小缺乏安全感,在感性面前,依旧是理智占据了主导地位,她不由自主地去权衡利弊,考虑最坏的结果。
质疑,不安,使得她无法坦然接受,下意识地负隅顽抗,杞人忧天也好,胆小如鼠也罢,江棠做不到跟唐游川一步到位确认关系。
那她现在跟唐游川算什么关系?
江棠楞坐了一会儿,也没理出个头绪,自暴自弃地趴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双手揪着被子,心底重重地叹气,这么不明不白地,怎么觉得自己似乎有当渣女的潜质?
……
医院里。
季然的伤口在后脑勺,他只能侧着脑袋睡,因为固定一个动作久了他感到不舒服,熟睡中不知不觉地扭转头,不小心就压到伤口,直接给疼醒了。
睁开眼,病房里的灯关了,只有外面走廊上的灯,透过门上的观察窗透进来一片微弱的光,季然微侧转过头,便看见苏姣趴在床边上睡着了,这么冷的天,她身上连张被子都没有,就这样坐在椅子上躬身而眠,看着都难受。
季然怕她着凉,想要起身出门找护士小姐帮忙拿一张被子,结果头刚离开枕头,便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袭上,紧随而来还有恶心反胃,他不由得抽了凉气,立马闭上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苏姣睡眠很浅,察觉到动静,立刻睁开了眼睛,抬头望去发现季然双臂支撑着床像是要起身,赶紧起身伸手搭在他的后背上,小心地扶着他,轻声问,“怎么突然起来了?”
季然咬着牙,缓了半晌,出声道,“睡不着。”
苏姣问:“是不是伤口很疼?”
季然说:“还好,就是有点恶心。”
“那快躺下不要乱动了。”
季然是真的不好受,也没犟,躺下后,苏姣给他重新掖好被子,“睡不着也闭着眼睛休息,会舒服些。”
季然说:“你这样趴着睡又冻又难受,别在这儿待着,回家去休息吧,我一个人也没事儿。”
苏姣道,“上夜班的时候经常都是坐着睡,习惯了,没什么影响,你别跟我逞能了,快睡吧。”
病房里光线不足,季然睁着眼睛只能看见模糊不清的人影,闷声道,“明明是我自己一头热自作自受,结果连累你跟我一起受罪。”
“季然,我没觉得你连累了我。”许是因为关了灯,瞧不清对方模样的缘故,苏姣也没了那么多心理负担,“这次的事情,我谢谢你和江棠都来不及,真的。”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暴打陈俊凡一顿。”苏姣性格就不是急躁的人,说话也一直是不紧不慢的,像个没脾气的人,此时说到暴打陈俊凡,季然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能从她的声音里,感受到彻骨的恨意,不由得一怔。
苏姣是真的恨陈俊凡,难以遏制的恨,她自嘲地一笑,“可惜我打不过他,每次他对我动手的时候,我费尽力气也只能刮破他一点皮而已,伤不到骨头。”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亲耳听见苏姣说出口,季然心脏还是忍不住抽痛,紧接着是滔天的怒,不但出轨,还家暴,陈俊凡那畜生不如的杂碎!
苏姣搁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指甲掐着掌心,却感觉不到多少疼,她低垂着眼帘,气息有些不平稳,却没有停止往下说,“我打不过,想要逃,可是不管我躲到哪儿,他都能找到,逃走之后被他逮着,他就越残暴。”
苏姣不懂为什么看着好好的人,怎么会有如此凶残的一面。
季然低声问:“你有去报过警吗?”
“怎么会没有。”苏姣声音有些哽咽,“可是他们,根本就没空管一对夫妻的争吵。”
在那一片水深火热之中,苏姣每天都想着该如何爬出火坑,所以她报过警,寻求过帮助,结果换来的是陈俊凡低头认错,借口喝醉才会犯下错误,他是个极致的伪君子,装好人的时候,谦谦有礼文质彬彬,还有体面的工作,没人能把他和暴力分子联想到一起,加之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和稀泥处理方式,最终也只是劝诫警告几句,便不了了之。
苏姣不是没想过逃,只是都没能成功,反而每一次逃跑失败,换来的是更加恶劣的毒打,那些不堪的过去,每每回想起来,她都通体泛寒。
季然顿了顿,“江棠说你跟他提过离婚,是他不同意吗?”
有些事情并非三言两语便能描述的清楚,季然不是苏姣,想象不出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在作为外人的他看来,解决这种事情的办法很简单,离婚,跟他彻底划清界限,没有什么值得犹豫。
“嗯。”
苏姣跟他提离婚,被拒绝,而当她要上诉离婚的时候,他却捏着她的软肋,逼得她不得不妥协放弃,就这样一直拖着,逃不掉,甩不开,像个恶鬼穷追不舍,她被折磨苦不堪言。
“上诉离婚呢?出轨,家暴,这么多的证据,我……呃!”季然心底愤怒聚涌,情绪激动起来都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作势又要起身,结果就是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苏姣眉头一蹙,紧张地凑过去,“是不是很难受吗?”
季然闭着嘴巴不敢说话,可是这一波呕吐感太过强烈,他察觉到自己憋不回去,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拽住了苏姣的手,苏姣问了一句:“是不是想吐?”
苏姣反应也足够快,问话的同时她已经弯腰从床地抽出一个盆,季然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清,慌乱之中只来得及翻身趴在床边上,最终还是吐了一次。
等他吐完,苏姣让他漱了口,又拧了毛巾帮他擦拭,季然一米八多的大个蔫蔫的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心底想,等他好了,一定要把陈俊凡给打到躺进医院。
“不好意思……”
“你别说话了。”苏姣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轻声说,“睡吧。”
季然闭着眼睛,有气无力道,“你去问问护士,看下能不能再加一张床,不要趴着睡。”
“好,我知道了,你先睡吧。”
苏姣转身关灯出了病房,季然本来就是个嗜睡的人,现在已经夜深,又这么折腾了一顿,也是真累了,再者吐了一次之后,反而舒服了些,等苏姣折返回来时,他已经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这个时间,医院里别说看护床,连折叠椅都没有了,苏姣并不介意,在一旁坐下来,摊开从护士那借开的小毛毯盖随意披在身上御寒,盯着床上已经睡着的季然走神。
她原本是想着等拿到收集到足够的把柄之后跟陈俊凡谈判,只要能离婚便可,可如今……苏姣闭着眼睛声声地吸了口气。58xs8.com